馆长水平地凝视她,秃头下的眼睛看上去全是认真,直到宛云的笑意褪下。
“如果你不喜欢我的作风,其实完全可以离开,或者再回学校读书——”
宛云简单道:“胡馆长也厌倦我了?怎么没完没了的问?”
“不是。我只是听了你妈的话,突然想起来很多年前,当时全城的杂志都会写你。在你十二岁的时候,家族不是已经把你选为企业接班人吗?一直专心培养你,有钱有貌,当时大家都管你叫本城无冕女王吧?我在机缘巧合下也远远见过你一面,心想这小丫头身上难得的没有娇蛮之气,而且很有自己的主意,以后一定成为了不得的人物。”
馆长看着她:“所以我想,你如今小事都能听你妈唠叨那么长时间,一定有自己的原因。小云云你对艺术有天赋,但在这方面仍然不肯上心的。这样做研究不肯做研究,做经济人不肯向市场低头,对自己再放任自流——如果这是你追求的自由生活,为什么你看起来依旧非常不快乐?”
房间里一时很安静。
宛云沉默了半晌,终于说:“我曾经遇到过一个人。”
馆长看着她:“那天买你画的男人?”
宛云扬起一条眉毛,怀疑道:“馆长,你是不是又重看视频监控?你听到我和周愈的对话了?”
馆长不耐烦地说:“整个艺术馆都是我的,我乐意怎样就怎样。还有,你自己执意要当庸才,不能总把原因推给别人。”
宛云看他一眼,随后低头整理着她桌面上的书,一摞一摞摆好:“他呢,很多年前因为一件小事而骗过我。然后他断言,我总有一天会变成和他一样的人。”
馆长苦口婆心地说:“没可能,你妈不会同意你做变性手术。我也绝对不会同意。”
“他一直活的很成功,那种性格。嗯,而我看到获得成功的人,都多多少少有和他一样的特质——”她沉思地说,“我讨厌成为那种人。但既然我不想报复他,也不想为了证明他的话是错的而努力去鞭策自己,所以我想……我可以退出那种所谓成功者的竞争。”
馆长长大嘴巴:“你在说什么?”
宛云说:“所以我成了现在的这个样子。然而,我又觉得自己还是迷路了。”
馆长睁大眼睛,显然正在费力地跟上她的节奏,但显然理解不能,嘟囔一些:“即使相同的颜料,但作者不同,最后会成为不同的画,这也就和人生一样——”的废话。
宛云笑了笑,她的思维向来难以捕捉,曾经周愈很能领会,到如今她似乎又碰到半个知音。不过那个人总对她有无来由地厌恶和烦躁,宁愿用鼻腔发出的冷哼代替一切回答。
☆、47 9。2
宛云长久的沉默;馆长再等待片刻,作出不耐烦地弹动手指;放弃心灵的深刻交流。
身在这个在异于常人生活中的行业;平日已经受够抽象画派风格的对话。艺术家千百年作出的疯事已经够多;馆长对宛云的过去兴趣缺缺,此刻决心找个更有趣的谈话切入点。
馆长亲切地说:“我发现你丈夫最近变瘦了?”
宛云挑眉望他。
馆长理直气壮地瞪回去:“难道你平日都不看八卦杂志吗?”再摸着他的下巴;“冯简消瘦的原因又是什么。嗯,比如说,也许你心灵空虚;所以在**上如狼似虎;格外饥渴?因此人家每晚被你压榨;俗话说三十如狼,四十如——李宛云,你听我把话说完,快开门!”
冯简患上重感冒。
何女士从瑞士扫货回来,自然要先看望爱女。但房车一入前门,她的玉指不由深深掐在皮座里,第一眼几乎认不出曾经的半山豪宅,如今的野生动物园。
整个下午,何泷指挥着佣人把家里彻底清除一遍,又再预订各种进口花种。
冯简在山下,远远地都能听到家里除草机轰轰轰地震天响。他下车,嗅到满鼻青草味,而家中的两只牧羊犬也没有像往常样愚蠢热情地扑上来——何泷冷冷地说:“送去宠物医院洗毛吹风检查身体。”
冯简无声望宛云一眼。宛云也刚进门,正在玄关处陀外套,但她背后也似乎长了眼睛,轻声道:“妈,你怎么突然来了?”
何泷很合理地说:“我早跟小冯发邮件说过我会来。”
冯简看着她,全宇宙和丈母娘并肩可怕的存在,只有信用卡公司。何泷的确早给他发邮件,在十天以前。何泷在60多字节的信中,的确说要来视察,但用的时间状语是“待空闲时”——现在看来,何泷似乎是指“她本人空闲时”,而不是指“女儿女婿空闲时”。
三个人的晚餐跟受刑一样,对宛云和冯简都是。
何泷的手像花蝴蝶,刷刷刷刷地指挥人给宛云布菜,嘴也不闲着。她轻柔地对冯简说:“小冯,你和云云很想早要孩子吧?你看你,一直把自己当外人,总觉得替李家人打工,”优雅地用餐巾擦了擦嘴,“有了孩子后会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