缁布冠被套在李缜的发髻上,徐浩已是泣不成声,但仍坚持道:“寿!考维祺,介尔景福!”
泪意在一瞬间袭来,催生它的,是李缜许久没有感受过的温情。
“徐先生可否告诉缜,庆王殿下对东宫,是什么态度?”李缜等了良久,直到徐浩的哽咽声消失了,才继续道。
“东宫若即位,第一便是清算哥奴,第二,便是圈禁前太子的遗孤。如此,他的位置,方能坐得安心啊。”徐浩道。
“为何非要揪着前太子的遗孤不放?”李缜又问。
“李郎能在哥奴处站稳脚跟,想必也是熟读经史的。不妨想想,为何汉宣帝灭了霍光一族后,还要强调霍光之功?”徐浩却让李缜自己去猜。
“如果确认霍光是贼,那宣帝的位置,就应该是被霍光废掉的海昏侯的?”李缜问。
“是,天下之事,无外乎名正言顺。”徐浩端起茶盏,抿了口,“不杀哥奴,人心不附。杀了哥奴,就得给冤案平反。既然前太子无辜,那这大位,为何不还给前太子的遗孤呢?”
李缜托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可前太子的长子,是李俨。如今他已是光禄勋同正员了,这威胁不比一个活在谣传中的李倩强?”
“李郎,人最怕的,不是面前的刀枪,而是背后的暗箭。”徐浩长叹一声,“李俨的一举一动,都被圣人、东宫严密监视,就连伺候他的奴仆,都是左、右监门卫的人。有谁会害怕这样的一个人呢?”
“倒是这谣传中的李倩,于东宫而言,就像一匹从城东驿中出来讨债的野马,随时都有可能,颠覆了他的社稷啊。”徐浩尽说些大逆不道的话。
“若真如你所说,那东宫败给的,不是李倩,是他的心。”李缜道。
“东宫的胜败,不重要。重要的是,庆王殿下和浩,都已经老了,可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徐浩说着,眼眶中,又落下两行热泪。他真的好像,一位操碎了心的父亲。
“徐先生,你是一位成功的说客。”李缜长叹一声,表示他确实被徐浩说动了,尽管他自一开始就知道,今天的琼楼玉宇,就是一场戏。但奈何,人家就是肯认真演,晓之以温情,动之以人心。令李缜想不到反驳的理由。
“你错了,浩做这事,并非为了什么,只因当年张公临行前的一句话。”徐浩却是扭头看向南方。
“张公,交代了什么?”李缜忙问。
“国朝开国百余年,每到圣人更替,必伴着血雨腥风,希望,开元年,能是一个新的纪元。”徐浩说完,又伸手摸了摸眼泪,显然,张公九龄这位老丞相的愿景,已经落空了。
“徐先生,缜还有最后一个问题。”
“李郎是想知道,我们能否证明,你便是李倩吧?”徐浩却右眼角一挑。
李缜点点头:“是。”
“个中情节,浩也不知晓。只是,大家都说你是,而东宫继位后,也确实需要一个李倩,来堵住众人的口。”徐浩微微一笑。
李缜听了徐浩这话,便知道庆王手头上,也没有确切的证据,只不过是想拉拢自己,来替他做事罢了,既然如此,那李缜也应该先从庆王手上,得到点好处:“既然如此,徐先生可否替缜,约见一个人。”
“徐某确实有些朋友,不知李郎想见谁?”徐浩问。
“新任长安县尉,颜公真卿。”
徐浩一愣:“李郎为何要见他?”
“颜公以雄文著称,缜有一篇文赋,想请颜公斧正。但徐先生刚才也说了,缜的名声,坏了。”李缜叉手道。
“好,我便写一封拜帖于你。不过,清臣愿意见你与否,就不是我能左右的了。”徐浩道。
“谢徐先生。”
李缜抱着徐浩写的拜帖回到崇仁坊的有间茶肆,还没进门,就看见门前有几个小童在玩拍手游戏,边拍,还边在唱:“生儿不用识文字,斗鸡走马胜读书。贾家小儿年十三,富贵荣华代不如。”
李缜刚在感叹,这年是新的一年了,但大唐的风气,却没有辞旧迎新。就又听得这几个孩童在唱:“愿学李太白,诗才换金缕。莫学李郎子,词华欢族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