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缜准备了些给小孩子的玩具,再提着一饼绿茶,前去拜会裴冕。
裴冕还住在原来的宅子里,只是门房破败,血迹未擦,冷冷清清,怎么看,怎么伤感,也不知道,他是如何住得下去的。
“荣娘跟了我二十年,吃尽了苦。我本答应,带着她享福的。”裴冕看着窗棂上的血迹,手在眼角处,抹了又抹。
“所以裴兄不打扫屋子,就是为了提醒自己,勿忘在莒?”李缜给他斟了一杯茶,“李静忠送的茶叶,尝尝,可还新鲜?”
“你故意的?”裴冕左手一颤,缩了回去。
“他说,你平日里,最爱喝这茶,晴娘也是。”李缜笑了,“每天早上,一盏绿茶,一首‘白云谣’。”
“道里悠远,山川间之。将子无死,尚能复来?”裴冕闭眼念着,两行浊泪,沿着眼角,缓缓落下。
“能。”李缜听出了裴冕的意思,果断应道。
“你根本不懂东宫。”裴冕叹道,“朝野上下,包括右相门下,都多的是人,在替他做事。”
“为何?”
“为何?!圣人每年,便赐给梨园子弟,杨家三姐妹,数以万贯计的财帛,可边镇的军需,却总是凑不齐。只能任由安禄山之流,搜刮当地以供养。再这样下去,难道不会出乱子吗?”裴冕拍着桌案道。
“这话,如果是太子说,便是‘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何者,谓我何求’?如果是你说,就是指斥乘舆,妄称图谶,流贬千里,妻女为奴。”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裴冕扯着自己的发鬓,他读了四十年圣贤书,出仕二十年,一直自诩忠于江山社稷,却是搞不明白,为何会落得今日的下场。
“见过江离吧?”李缜问道。
“见过。”裴冕点点头。
“在东宫眼里,你跟她,一样。”李缜道。
“你!”裴冕感觉,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上元夜,听我安排,你便能抢回自己的女儿。然后带着她,回河东吧。”李缜给裴冕将茶盏斟满。
“逃不掉的,右相和东宫,都不会放过我。”裴冕摇摇头,“折了韦坚和皇甫惟明,东宫,总要给手下人一个交代。”
“那就与我一起,去拜见虢国夫人吧。”李缜顺势抛出橄榄枝,他有把握,令杨党接纳裴冕,事实上,裴冕就是一块招牌,用来告诉所有官员,朝堂上,除了咄咄逼人的右相和自保尚且无力的东宫外,还有一股力量,可以依靠。
“杨钊那种人,值得你这般相辅吗?”裴冕问。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啊。”李缜笑道,“再有,别小看了国舅,未来十年,跟着他,你想不穿红披紫,都不可能。”
裴冕又惊,又是心动,毕竟,紫袍啊!大好男儿来世间一遭,不为身披紫袍,又为什么?
“韦坚,皇甫惟明一倒,朝中,确实就是右相独大了。”裴冕喃喃着,他知道,圣人惯于平衡之术,势必会扶起另一个人,来制衡李林甫。所以,李缜的推测,也是合情合理。
“你想要什么?”裴冕问,他知道,世界上从来就没有白得的好处,所以得掂量掂量,自己付不付得起,李缜的价码。
“适才已经说过了,上元夜,你听我安排,抢回你的女儿。”李缜重复了一遍,“你得亲自出面。”
“这是让我死啊。”裴冕叹道。
“这把火一旦燃起,东宫将自救不暇。没有余力,对付你。而东宫想要灭火,就得先跟其他人做个交易。”
“还是危险。”
“那裴兄觉得,李静忠安排晴娘和韦坚、皇甫惟明一起出现,是何用意?”李缜抛出了最后一张牌,事实上,他也只有这张牌,才能将裴冕“赚上山来”,因为晴娘是裴冕的亲生女儿,是无法通过“和离”的手段,来断绝关系的。
“你想我怎么做?”裴冕终于答应。
“现在还没定下来,那天早上,我自然会将所有安排,都告诉你。”李缜还是选择了保密,毕竟对裴冕而言,女儿和妻子的仇,都不是必报的。因为他还可以续弦,而继续拥有妻儿。
“好。”裴冕终于答应。
别过裴冕,李缜踏上前往宣阳坊的旅程,他得尽快,推掉正月十五与杨玉瑶的约定,以减少自己那晚的累赘,毕竟,杨玉瑶要出门,大概率得前呼后拥,届时,说不定又要催生出许多变故来。
“哎,那晚,我只怕是不能与你一块赏灯了。”没想到,杨玉瑶一见到李缜,就一脸苦恼道,“贵妃跟我说,上元夜,圣人要办家宴,我也得去。”
李缜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却也表示遗憾。
“我今早进宫,跟贵妃说了你的事。她说,她自会安排,让圣人把小郎子,判给我们家。”杨玉瑶又蹭了上来,“哼,小小哥奴,还想跟我抢人?”
“多谢姐姐。”
“哎,这嘴上说,可是没用啊~”杨玉瑶桃眼一挑,伸手拿起一个酒盏,“来~喝了它。”
李缜直到傍晚,才踉踉跄跄地从虢国夫人府脱身,他看了眼天色,决定还是先去崇仁坊一趟,告诉棠奴,他同意十三娘的邀请,去见“偶遇”十九娘,让她尽快安排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