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缜顺着江离的话,昂头便见月满镜轮圆,低头又见玉软花正柔,心中哪还能生出丝毫,拒绝之意?
江离当即领着李缜来到那桂花园中,今夜迎春楼真的没什么客人,因此偌大一片美景,竟就只有李缜二人来观赏。不多时,就有小二捧来两盏桂花蜜,几碟果铺,放在桂花园中的凉亭处,供二人享用。
“传说,这青城山上,有一位道人,叫罗公远。他法术高超,曾在这月满之夜,与叶法善、金刚三藏比试法力。叶法善用法术,将木梁抬起来,金刚三藏则施法,压下木梁的一头,二人胜负未分。最后,轮到罗公远时,只见他燃起符篆,竟然把圣人,带到了广寒宫中。”
江离抿了口桂花蜜,继续道:“后来,圣人想让罗公远教他,如何遁地千里。罗公远却留下一首诗‘渔阳鼙鼓过潼关,此日君王幸剑山,木易若逢山下鬼,定于此处葬金环。’随后,竟是消失不见了。”
“真高人也。”李缜也抿了口桂花蜜,他没听过这轶事,但却读过历史。知道这诗说的,便是安史之乱时,叛军攻克两京,杨贵妃死于马嵬坡下的事。
“郎君~你说若真有这遁地疾行之术,该多好~”江离泪眼汪汪,说着便唱了起来,“美人迈兮音尘阙~隔千里兮~共明月~临风叹兮~将焉歇~川路长兮~不可越~”
“娘子也很擅长,让人哭啊。”
江离唱的,是《月赋》中的歌词,含蓄蕴藉,怨遥伤远,无论何人听了,都会被勾起,心底的那丝哀愁,那丝不甘。
“奴家打小,就被训练,如何让人笑。按理说,是很会笑的~”江离又趴着了,“可私下一人的时候,却总也笑不起来。”
李缜心生怜意,问了句:“就没有人,愿意替娘子赎身吗?”
“东家不会同意的。”江离挺起纤腰,左手托着脸颊,直接用雪白的衣袖,拭着眼泪。
李缜一愣:“为何?”
衣袖落下,花魁露出了黑眼圈,眼圈中,是一双满含幽怨且精光涣散的秋水眸,她右手轻抬,一根,一根地摘下发钗,雪颈一晃,青丝如瀑,顺肩洒落。
“因为有我们,她才可以从这一众贵胄嘴里,挖出消息,在吴将军面前,邀功~!”
李缜记得,九怀确实跟自己说过,这长安中的每一间青楼,都有圣人的耳目,源源不断地,将百官贵胄的信息,传到圣人桌案上。
“若让我们赎了身,她便唯有,自己爬上那香榻了~”
“生男莫教弓与弩,生女莫学歌与舞。”李缜握紧瓷杯,良久,还是只能一声长叹,“唉~”
“郎君可是觉得,奴家在怨九怀?”江离凑近了些。
李缜没有退,因而看得非常清楚,花魁的眸眼中,藏着一面深湖,湖面不起涟漪,湖底也不见天日,他忽然觉得背脊一凉。
“我不知道。”李缜摇头,将瓷杯举至嘴边。
“奴家不怨她,只恨自己,不敢像九怀那般癫狂,第一次待客,就敢给那畜生上最烈的酒,下最毒的房药,让那畜生,活活暴死。”江离又枕在臂上,右手轻轻地敲着自己的脑壳,“吴将军问,何愁何怨,为何诱杀?她却答‘因为我姓枭,枭首的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花魁又坐了起来,泪如泉涌,“我怎么就没想到呢,我怎么就不敢这么做呢?!”
“啪”瓷杯,从李缜手中滑落,跌在地上,摔成碎片,未饮完的桂花蜜,溅了一地。
“娘子,为何跟我说这些?”碎裂的瓷杯,唤醒了李缜沉睡的警惕,他认为,江离是故意的,目的,就是在他心中,种下猜忌的种子,以离间,在自己看来,是与自己最亲近的人。
“不是说好了吗?对着满月,倾诉心中的苦闷。”江离微微一笑,状态较刚才,似是真的好了不少。
李缜哑然,因为江离确实是这么说的,自己当时,也是同意的。没理由,现在再去责怪她。
“是缜唐突了。”李缜点点头,决定也说一件心事,作为补偿,“我现在,已经不是右金吾卫了。右相让我查案,开罪了左相,故被罢了官。多年奋斗,化为泡影!”
“以郎君的才学,上哪,找不到伯乐?”江离是懂分寸的,不问细节,只围着李缜来谈。
“还能有谁,除了左相,便是右相。”李缜苦笑,李林甫虽然对他态度“不错”,但他仍然想,一有机会,就离李林甫越远越好,毕竟现在权势如日中天的李林甫,也没几年好蹦跶了。
“奴家虽肤浅,但也知道,这大唐的官,可都是圣人的~”江离将桂花蜜注入自己的瓷杯,而后将杯子双手递给李缜,“郎君若不嫌弃,就暂且用奴家的瓷杯,饮吧。”
李缜开始思考,江离这话的意思,大唐的官,当然都是圣人的不假,但问题是,圣人需要自己的派系吗?予取予夺,皆是一人之心,哪里需要党羽!所以,现在的朝堂上,才会分成左、右相两派,互相倾轧,为的,就是夺去圣人让出来的,总数恒定不变的权力!
“传说,西天有三佛,分主过去、现在及未来~”江离右眼一眨,恢复了女孩特有的,俏皮可爱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