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缜这才注意到,九怀今天穿着的,是黑色短后衣。这是一种将经硬化处理的兽皮缝纫进布匹里的武服,防御能力弱于甲胄,但远强于普通袍服,故而广泛装备在京兆府的兵曹的公人、武候铺中的武候、乃至于十六卫之中。看样子,九怀也是有备而来的。
两人一前一后,不一会儿,就来到了十字街口,宣阳坊的北门,已隐约可见。
“我在茶肆的仓库中,留了个竹简,里面写着个新奇的制菜方式。如果我没能说动右相,这玩意,应该能帮你赚几十贯。”李缜叫住了九怀。
“到了相府,就得全靠你自己了。”九怀的声音,低沉了不少,似乎嘴里,还含着什么,“你真的想好了?”
“想好了。”李缜答得很认真。
回应李缜的,是一声哨响。
哨声一响,李缜便听到急促但有力的脚步声在朝这边靠近,四名同样身穿黑短后衣,头戴黑面具的武士赶至,拱手行礼:“长上!”
“此人,送右相府。”九怀含着东西,声音也压得很低,加上本就沙哑,咋听,还真有点儿似男声。
“诺!”四人同时应了,随即分为两队,两人在前开道,两人在后跟随,恰好将李缜和九怀围在中间。
一行六人很快就到了坊门,却见一青袍官员背着手,满脸笑容地挡在门口。
“李缜,可算逮着你了!”吉温狞笑着喝道。
吉温身边,是他一身棕色麻衣的管家仇十七。
吉温话音刚落,仇十七便举起手中的文书,朗声念道:“人犯李缜,交构延平门城门令冯善才,窝藏死士于安善坊,涉嫌杀害户部员外郎郑章,证据确凿,经御史台弹劾,刑部、金吾卫共同裁定,追夺告身,由京兆府捉拿归案!”
“李缜,这是御史台和京兆府的大印,你可都看清楚了?”吉温从仇十七手上接过文书,摊开,四周转了一圈,不仅是给李缜看,还是给在场的所有人看的,表明他的行动,合乎唐律。
“看清楚了。”李缜倒是镇定,这些小场面还吓不住他。
“左右,拿了!”吉温喝道,同时嘴角上浮现出一丝笑意,他在笑,李缜前几日,还在自己面前嘴硬,如今,不就落到自己手里了。
一众右骁卫听了,连声齐喝,然后就要上前拿人。可走到一半,却又齐齐停住了。原来,是右前方的那名黑衣人举起了手中的信符,这信符上刻的,正是右监门卫的名号。其余的黑衣人,则围成了一个圈子,将李缜围在里面。
“你们这是要干甚?难道要勾结贼子,抗拒抓捕?”吉温大惊,他当然能看见李缜被一众黑衣人护着,但他自认手续齐全,且有数十右骁卫在旁,所以根本没料到,黑衣人们会敢阻拦他!
“奉令,带李缜,见右相。”举起信符的黑衣人道。
李缜听语气便知晓,这黑衣人不仅有几分真本事在身,而且还是个官。若是没真本事,便会因狐假虎威而中气不足,若不是个官,见了这等大场面,也做不到气定神闲,言简意赅。
吉温身形一萎,右脚后跟刚退,旋即又挺起了身板:“敢问奉谁的令?可有文书?若有,吉温这便回去,向韩京尹禀明实情。”
“你是何人?报上名来,一旬之后,自有公文给你。”
李缜听了,心中直呼“好家伙”。
因为吉温的意思是:你们是什么人,我可是奉京兆尹的令来的,不交人,我便去告状了。而黑衣人的意思则是:你是何人,十天之后,自然会有公文来跟你解释。至于公文是出自谁,他没有说。言下之意就是,谁吩咐我办的事,谁就会给你吉温一个解释。
换言之,就是吉温说,你们不交李缜,会开罪京兆尹。黑衣人说,你若带走李缜。会得罪人,至于这个人是吴怀实还是李林甫,你自己猜去。
吉温先是赔笑,而后拱手道:“在下吉温,京兆尹属下,万年县县尉。不知阁下是替谁办事?”
这又是一个套,黑衣人但凡说出来的是一个人名,吉温都可以给他扣一个结党营私的帽子。
“跟县尉一样,替国朝办事。余下的,公文自有交代。”黑衣人没中他的圈套,更拒绝透露姓名。他有权这么说,因为右监门卫中的一些工作,必须得由身份保密的人来做。
“是是,不过请阁下恕罪。吉温得看着人犯进入右相府,如此,方好给京尹一个交代。”吉温再次拱手,他已经看出,黑衣人是个官不假,但还不是队伍中官职最高的那个,因此提了个过分的要求,看看能否迫使最高的那人出面与自己交涉。如果那人忍不住,自己就又可以下套了。
果然,黑衣人没有立刻回答,他是在给时间九怀思考,如果九怀不同意,自会在五个弹指内上前与吉温交涉。
“阁下,莫非不能做主?”吉温小眼一挑,看似随意地问了句。
“有劳县尉护送。”黑衣人道,约定的时间已到,九怀还是没说话,便代表,是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