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绣对他的态度很不满意,冲他呲了呲牙,又挥了一下拳头,摆出一副“我我哦”的样子,大步走了出去。
北宫静显然留意到了她的小动作,等她出去后便问李睿:“你跟她吵架了?”
李睿说:“那倒没有,只是气不过,骂了几句羊老头,她扬言要揍我。”
北宫静说:“她十一岁那年,她的父亲在荡阴之战中为了保护惠帝,力战而死,连尸首都没能找回来,母亲听闻噩耗后呕血昏迷,一病不起,很快也去世了,她跟羊校尉成了孤儿,是羊侍中一手将这兄妹俩拉扯大,并且想方设法帮他俩保住了田产、房产,使其不被其他房侵吞。她一直都很尊敬羊侍中,你骂羊侍中,比骂她本人更让她愤怒。”
李睿有点意外:“看不出那羊老头心地还挺好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穷苦人家两餐一宿都是奢求,平日里为三尺旧布两斗糙米便能吵得不可开交,甚至打得头破血流,而像羊家这类顶级的世家门阀,同样也有自己的烦恼。
比如说喜欢窝里斗。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利益的地方就有争斗。世家门阀讲究的是耕读传家,每一个子侄都会获得一份族田,田亩多少视血缘亲疏而定,这份族田便是这一房安身立命的本钱,是绝对不能往外卖的,哪个敢往外卖,直接家洗处置,打死都算轻的。可不能往外卖不等于各房之间不能相互吞并,像羊峻、羊绣这种情况,父母都不在了,两个小娃娃一个才十三岁,一个才十一岁,其他房有的是借口将他们名下那份田产、房产抢走,一般情况下族长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两个小娃娃是保不住这份家业的,让叔叔伯伯拿去了也是肉烂在锅里,总比便宜别人好。当然,拿走了田产,两个孩子也得接过来照顾的,都是自家骨血,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吧?田产房产被叔叔伯伯拿走,自己被接过去和众多堂兄弟堂姐堂妹一起生活,过着寄人篱下的日子,背地里不知道要被欺负成什么样,审众多像羊峻、羊绣这样父母双亡,自己年幼保不住家业的世家子弟的宿命。羊忱能力排众议将兄妹俩接到身边来照顾,帮他们保住田产房产,这已经很难得了。
也难怪李睿骂羊忱的时候羊绣会这么生气。
这老头是个好人,这一点李睿不否认,但是……
“你说这老头到底哪根筋没接对?好好一个人怎么就能想出这种损失不利己的昏招来呢?”想到羊忱一手导演的驱虎吞狼大戏,李睿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好了。
北宫静说:“只能说是各为其主吧,他是天子的人,凡事都要站在天子那边,其他的就顾不上了……”目光柔和的看着李睿,微微有些出神,直到看得李睿都有点儿不好意思了,他忽然说:“李睿,等一我弄一些钱给你,你再到你的部曲里挑选一些忠诚可靠的人……”
李睿一头雾水:“给我钱,让我去挑人?这是要干嘛?”
北宫静说:“什么都不干,挑好人后你带着他们,赶紧跑,有多远跑多远。”
李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少将军,我没听错吧,你让我跑?”
北宫静点头:“对,你赶紧跑。洛阳城破也就是这几个月内的事情,大晋已经没希望了,你留在洛阳只有死路一条,跑到江东去投奔琅琊王还有一线生机!”
琅琊王就是司马睿。永嘉元年,王弥率领七万大军横扫中原,把军事重镇许昌给扬了,一路冲到洛阳城下,司马越见势不妙,便任命当时坐镇徐州的司马睿为安东将军,都督扬州诸军事,让他管好江东那个摊子,万一中原保不住了,司马家也还有个退路。同年九月,司马睿在王敦、王导的陪同下渡过长江来到建邺,经过几年时间的努力,慢慢得到江东豪强的支持,在江东站稳了脚跟。如今中原糜烂,烽火连天,无数北方豪强和平民为了逃避战乱拖家带口的南下,投奔司马睿去了,这就是所谓的“衣冠南渡”。
屁的衣冠南渡,说白了不就是逃命么。
除了衣冠南渡,还有衣冠北渡、衣冠西渡。中原百姓为了逃避战乱,除了大量南下之外,也有很多人往北跑或者往西跑,去投奔汉化程度颇高的慕容鲜卑或者凉州张氏。大量汉族移民的涌入为地广人稀的辽东、西凉注入了新鲜的血液,得到这个幸运大礼包的慕容鲜卑和凉州张氏很快便迸发出令人心悸的能量,前者割据辽东建国,与石勒、石虎对峙,后者在名将谢艾的指挥下一次次以弱势兵力暴打羯胡大军,将羯胡名将麻秋生生打出了心理阴影,也让石虎这个疯子死了染指凉州的心思。
不过,在北宫静给李睿做的规划里,没有考虎过往西或者往北。往西得穿过同样兵荒马乱、遍地胡人的关中,除非李睿有北宫纯那样猛,否则走这条跟基本上是找死;往北的话得穿过遍地流民、王浚割据的河北,同样也是九死一生,还是往南跑好。
李睿很可耻的心动了……
他对西晋是半点归属感都欠奉,这个生于不义、连晋人自己都看不起的政权,亡了就亡了呗,关他屁事,又不是他的母国!如果是母国遭到入侵,他会毫不犹豫的顶上去,死也要咬侵略者几口,但挨揍的是作死作出了新高度的西晋,那就没事了,完全无感!
只是那些在战乱中挣扎哀号的老百姓可怜而已。
他一直都想找机会跑路,现在北宫静主动提出给他盘缠让他挑选人手赶紧跑,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好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