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以后,隆和殿早早就放了火盆取暖。天诺的身体一直都不好,下雪天也不再像以前一样踏雪寻梅了,只能呆在屋子里,围着暖暖的火炕批阅奏折。
也不知道是什么缘故,宫里好多人都有不同程度的鼻塞嗓子痛,太医说是冬日严寒,又反复无常,因此不能及时增减衣物,才会大部分的人都感染了严重的风寒。这日早起,也觉得头晕眼花,鼻塞难耐,便叫环儿拿出前几日刚刚得到的鼻烟壶找出来,狠狠地吸了两口,酣畅地打了几个喷嚏,这才好些。
琥珀从外间端进来一碗冒着热气的姜汤,说道:“娘娘喝了罢,暖暖的下去,人也就没那么怕冷了。”我端过来一瞧,只见姜汤里面还放了几瓣红梅,还有一点点红糖的味道。我笑着说:“还是你细心,这样想着,本宫怕热姜的气味。”
“这不是娘娘往日里的习惯嘛,奴婢怎么会不记得呢。娘娘快喝了吧,皇后娘娘不是还等着娘娘过去商议年终各宫赏赐的事嘛。”我喝完姜汤,便把碗递回给她,忽然又觉得这姜汤的味道跟从前的有所不同,我狐疑地看着琥珀,只见她一张脸顿时涨得通红。
“说罢,你在本宫的姜汤里掺了什么东西。你自然不会害本宫的,可本宫也不能像个傻子一般,任你胡闹。”我板着脸看向琥珀,不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手脚。
琥珀扭扭捏捏地不肯说实话,又见我逼得紧,只得跪了下去,说道:“奴婢……请太医院的大人开了一副上好的坐胎药给娘娘服下,奴婢是想着,他们的话也不一定准,没准娘娘日后还会再有孩子的。”琥珀见我一直不说话,更是心里没底,把头低下去,再也不敢抬起来。
我叹了口气,不怪她着急,即便是我自己,又何尝没有暗中尝试过呢。只可惜,前一胎的事的确是伤了元气,更何况我近半年来一直郁郁寡欢,即便是身体上允许,心理也没有做好准备。我将琥珀拉起来,扯着她的手笑说:“本宫知道你一心为本宫,可你也说了啊,他们的话未必准,那他们的药也未必有用。还是顺其自然地好,你这样虽是为本宫,但若是让别人听了去,还当本宫是个一味缠着皇上的人。”
琥珀张着疑问的眼神看着我,我笑着拍了拍她的肩膀说:“你心里是不是在想,之前本宫还不怕别人说成是妖妃,如今又怕别人说本宫狐媚惑主了?”琥珀被我看出心思,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点了点头。“之前是为了压制他们在外的逼迫,如今风头已过,本宫不尽成为了皇贵妃,位同副后,连皇上和太后那里,本宫仍旧是以前的模样。以前的不在乎,是破釜沉舟,如今在乎,是为了眼下的安宁。你仔细学着罢,什么时候做什么事,表什么态,都是有学问的。”
扶着琥珀,踏着厚厚的积雪来到凤鸾宫。倩雪见我踏雪而来,走就命人将屋里的炭火又添加了几块,整个屋子里温暖如春。进了屋以后,我便把白狐的披风脱下来,整个人靠近炭盆、暖笼取暖。“今儿可真冷啊,雪下得那样大,我的鞋袜都湿透了呢。”
倩雪忙叫人拿来暖脚的脚踏垫将我的鞋袜脱去,将冰凉的脚放在软垫里面暖暖。“既然外头下着雪呢,你就该坐车来,何苦自己大老远的走过来,遭这样的罪。”说着,又命人端来热热的茶。我接过来细细地品了品,笑道:“这是上好大红袍呢,只是太苦了些,我喝不惯。”
自从天诺回宫以后,我们身边经历的一个又一个事情,还有倩雪亲眼见我如何折辱阿拜甘,她对我的态度反而变得和从前一样。我也没有深究,毕竟多一个朋友远远要比多一个敌人要好得多。更何况,面对倩雪,我其实是无怨的,哪怕有那些个无法控制的失望。人各有志,要的东西都不同,我不会也不应该用自己的一套行为标准去要求她。
“对了,你说要商议年终各宫赏赐的事,我觉着按照往日的惯例便是了。
”我看着倩雪犯难的脸色,不明所以。倩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是按照往年的惯例即可,可宫中财政紧缩,当初皇上御驾亲征也预支了不少关中的银两。如今虽然战胜,可预支出去的亏空还没有补上,再没有多余的银子来赏赐给宫中的人了。”
我低着头想了想,便说道:“如果削减了势必是要换来不满的,如今想着,不如将那些年纪大了的宫女放出宫去,自行嫁娶。赏银便从各宫的主位那里支付,想要留在宫里的再来领取赏银。另外宫中菜园、果园、观赏园里的东西,能变成银子的也通通派人去变卖,若实在不行,我宫里还有些积蓄,多少可以救急。”
“哪里能要你的钱,不过你说的那些个法子倒也是个办法。还有,我前日看你宫里的窗户都是用明纸糊窗,这样也多少能够节约些蜡烛灯火的钱。哎,今年可过得有些捉襟见肘了。”
正商议着,庄兰夫人身旁的夜兰跑了进来,一脸的焦虑。“皇后娘娘,快去瞧瞧我们主子吧,奴婢……怕是不好了!”
我听闻,“噌”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也顾不得穿上袜子,趿拉着鞋便往景泰宫跑去。倩雪忙叫人在后面紧紧地跟着,生怕我摔着了,自己也火急火燎地穿上冬衣跟在后面。
推开幽兰殿的门,屋子里也很是暖和。我抖着冻僵的身体来到床边,只见庄兰夫人紧紧地闭着眼睛,好无生气。我将手轻轻地放在他拢在胸前的手,又怕自己的冰凉将她吓着,小心翼翼的,生怕碰碎了这个琉璃一般脆弱的女子。
庄兰夫人缓缓地睁开眼睛,见到我,笑说:“你来啦,我这个样子,很丑吧。”我强忍着泪水,摇了摇头。庄兰夫人是长姐一般的人,对我的教导和劝说都让我受益匪浅,如今她已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我怎能不心痛,更何况,她爱着的那个人和我爱着的那个人,将我们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正是,倩雪也迎着风赶到,庄兰夫人礼貌地微微笑了笑。然后转向我小声地说道:“我不愿见别人,你来了,我便很高兴了。”庄兰夫人的眼睛落在我头上的那对芙蓉白玉步摇,我心知那是天诺送给我的。我有些别扭的别过头去,将这对烦人的东西藏在了庄兰夫人看不到的地方。
庄兰夫人见我如此,也不点破,只是笑着指了指旁边的妆台。“妆奁盒的最下层有一对玉兰步摇,你帮我拿出来。”我起身按照庄兰夫人的指示找到了那对有些年头但是仍然保管完好的步摇,轻轻地放在了她的掌心。
庄兰夫人紧紧地攥着,对我说道:“这是我入宫那年他送给我的,如今我要走了,也该解脱枷锁,自由地远行了。带着它们做个念想,偶尔在那边寂寞了,拿出来看看。”我见她说得伤感,刚刚咽下去的泪水又汹涌起来,鼻子也是酸酸的,开不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