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承觉看人下菜,对人堆里的玄伞道,“既看到师父暂时无恙,昶蔺堂兄先带九卫退下,着外间诸臣皆散了吧,令他们切记将嘴巴给朕闭紧。”
玄伞左右朝一坐一站父子俩悄然望了眼,颇是自觉地告退,呆立已久的侍从脚步都写满眷恋不舍,偏是走到人群最后,但也不知有无人发现,他悄悄在屏风旁将身形偏了偏。
“老师,往日见信才知安否。如今终有一见,朕心里很高兴。”
以情动人,好话术。顾梓恒一面暗忖,一面摸着鼻尖绷脸装正经。
只要没有引火烧身,死道友不死贫道才是正道。
“陛下言重。”薛纹凛略显吃力地抬臂,看着被医者报复性蹂躏的手腕面露无奈。
他大约深觉自己语气过于冷漠平淡,无端叹了声气。
“北澜到底什么军情,需要陛下亲自出马?”
因为你和母后都在北澜,朕能不来么?
这话足够引战,不可说不可说。
薛承觉在床前慢慢来回踱步,一脸正色,少顷又停下来往床沿一坐,一双清亮含威的眸子浑然不惧地看着对方。
“朕耳闻名单事关三境安危,恰逢长齐频出大祸,盟国间自有唇亡齿寒的道理,朕此行的确冒进,当时还未想太多。”
自掘坟墓得好。顾梓恒侧首往暗处翻了个白眼,老老实实假装伺候人。
果然,薛纹凛闻言聚起眉尖,瓷白清瘦的手臂挡开顾梓恒递来的温水。
“唇亡齿寒?那重军压境是何道理?替长齐保护边境线?”薛纹凛凉薄轻哂,脱力地向后枕靠,他实在太虚弱,此时有一半精神抵抗周身疼痛,又只消稍稍凝神便疲乏至极。
他有些后悔,方才应当顺着这青年的话,或者无需因为心软特地去另搭话茬子。
说到底,他面对薛承觉时有些词穷,他归结为解开心结后的别扭与尴尬。
死能开解一切,活着便不能,对此,薛纹凛有着异常执拗的理解。
所以师徒俩面对面时,即便他心中饱含纯粹的关心,却总被卡在嘴皮子间难以启口,似乎话题绕到朝政才能畅快对话。
薛纹凛哂问过后自己先后悔。质疑帝王决断不仅多余而且不自量力,这些既定事实争辩起来全无意义,而况新的情况已然发生,他想要达到目的,应当利用好自己的情面和位置。
青年的帝王听出对方诘问意味却也不生气,反而笑了笑,“老师说的是,原是朕有些私心,您看如今这形势,算不算歪打正着?”
避重就轻顺杆溜爬得好,顾梓恒忍不住在心里竖起大拇指,此前挥师压境的野心,转念就成救盟国于内乱的救命稻草,偷换概念得好。
这才说到薛纹凛心坎里。西京和长齐的情面都在他这一辈,皇帝年轻有野心,想不想染指别国内乱可谓全凭心情,听他方才那意思,的确有点为了成全自己的意思。
但薛纹凛也明白,姿态不能表露太明显,毕竟这徒弟不是普通徒弟。
他刻意想避让话题,目光状似无意往外躲,只将视线随意前挪,眸眼里恰好倒映出一个身影。
薛纹凛瞳孔的焦距怔忪地定了定,记忆瞬息回笼,想起自己忘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