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下来,就是不断注射,我的脑子先是痛到极点之后缓和一小会儿最后变得舒服——就这样循环往复。我感觉痛苦变得越来越锋利,越来越深入骨髓,越来越集中在一处。不用怀疑了,为了确定目标,他已经找准了目标。
而我,我下决心摆脱他的控制。我全心全意反复背诵拉赫玛尼诺夫的第二协奏曲,既然俄国人以他为荣。我背得如此专心,好像每一个音符我都能听见。感谢我所受过的训练,现在起作用了:我终于听不见他的问题了,他的哄骗,他的虚假许诺。我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就在疯狂的边缘。
他呢,用了各种各样的情境来引我上当。幻灯片,电影原声带,都用上了,想让我觉得自己身在别处,和接头的人在一起,或者已经返回总部。我身上布满了传感器,我的每一种反应都被仔细研究。认得出某个人的照片吗,或者某个地方?我明白那是陷阱,可是身不由己,还是要告诉他们。我用切断听觉的老办法,来切断视觉。他试图通过中弹的仿真效果来把我拉回。没用,我还是呆在我所构建的拉赫玛尼诺夫的世界里。慢慢地,在祈祷中,我失去了意识。
隐隐约约传来轻轻的乐声,那是特拉维夫冰糕车的声音。我勉强睁开眼睛。没错,真的是冰糕车,我甚至能看见……
“哦,她终于醒过来了。怎么样?有什么感觉?发生了什么事情?说说看!”
是谁在用希伯莱语和我这样说话?周围都模模糊糊,只有那个冰糕车是清晰的,在继续放音乐。听得很清楚。
“试着醒过来,姑娘!我们等你恢复知觉已经好几个小时了,来,努把力!”
完全动不了。我想动一下手指头,可手就跟混凝土似的,又像是被透明胶带给粘住了。
“你活动不了,你身上到处都骨折了,他们没有给你接上!我们给你服了镇痛剂,现在你需要的是休息。放松点,你到家了,快点告诉我们都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人是谁?我为什么是在特拉维夫而不是像通常那样,在海法的医院里?……医院附近没有这样的冰糕车……为什么他要给我一块冰糕,而不是规定的那种黑乎乎的脏汤?……为什么不是平时那帮人来听我的行动汇报呢……而且,他们为什么不等到我完全醒过来,然后测试一下我是否已经不再云里雾里呢……多夫怎么不在?……我的手……我没办法把它从床垫上抬起来……这是床垫吗?不对,还是那张桌子……该死的桌子!
“好了,来!你醒了,一刻钟后就能恢复正常。为了祝贺你回来,我给你带冰糕来了!喜欢什么味道的?”
我又听见了冰糕车的音乐声……走了吗?怎么我看到它就在对面呢,那么清楚?如果是在我的卧室里,应该透过窗户才能看见它,而且看不见全部……如果是在医院里,我从来没有独自享用过整间病房,从来都是走廊里摆上一张床……什么也看不见……幻觉,只可能是幻觉……这样说来,噩梦还没有到头呢!……
“嘿!别再睡过去!和我们呆一会儿!该和我们说说你做过什么了!我们带你去吃饭,喝水……快醒醒!”
喝水……哦,喝水!不,还是一个大陷阱。我不懂希伯莱语……我不认识这些人……我不懂希伯莱语……我不渴……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就难受这一会儿……我不懂希伯莱语,不懂……什么也别说……
“她又昏过去了。”
“她可能真的不是以色列人?”
“她就是想要我们相信这个!她坚持不了很久了,耐心点。再来。”
不能等到我真的昏过去再重新开始吗?真累人!我会比你更有耐心……我们坚持两千年了,我坚持这几天没什么。一切都会有个头儿的。以这样那样的方式,一切会有个头儿的,这无法抗拒。
来年一切都会变好……
在家里,在田野放假的孩子们捉着迷藏……
是的……这歌唱得对,只要能坚持到底……来年什么都会好的……糟糕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一股灼痛,从头到脚一路漫上来,撕扯着每一个神经元。阵阵剧痛在脑部停下来,扩散,一圈一圈就像那回声似的,简直就是手提钻在开个不停。我试图躲开,换个地方,可是一动不能动。痛苦在不断增加,灼烧的感觉涨满了每一根血管,我恶心得不行,脑子里嗡嗡的,响得叫人受不了。
“快说了吧,我马上就停手,你会感觉好多了,你能坐起来吃一顿。我们问你要的,只是你在这里干过的,没有其他。和雇佣你的人不相干。我们不过是想把你破坏的东西修修好。就这些。然后你就可以走了。把你弄坏的地方修好,这说得过去,是你错了,你妨碍了那些无辜的人……你的上司,在你受罪的时候他们正舒舒服服呢,这会儿准在吃饭,你的痛苦谁会关心呢……把我们想要的说出来,你就可以走了……”
他发出的每一个音节都像是重重敲在我的头上。我就快受不了了,我听见自己在惨叫,而我自己的叫声让我更加痛苦。我难以呼吸,快要窒息。这种没完没了的折磨快点结束吧,只要它能结束!灼烧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在将我的心撕裂,直到最后它在一阵猛烈的痛楚之中爆裂。终于退下去了,这所有的痛苦。只有他们的声音我还听得到,很远很远。
“又昏死过去了。她的心脏也不跳了。”
猛烈的撞击之下,我的心重新搏动起来,一度没了的呼吸又回来了。我感觉到他们在把我松开。我很想动一动,可是没有办法指挥这陌生人一般的痛苦的身子,它对我几乎是充满了敌意。
“该停止了,如果她再昏过去,恐怕救不回来。如果你把她弄成了植物人,也就没了价值。”
“我已经烦透了这个犹太婊子!听到了吗?我讨厌看到你这张脏脸!”
我感觉到他用手一把抓住我的下颌,把我的头往一块硬邦邦的东西上撞。新痛淹没了旧伤。汩汩流下的血反而令我清醒了一点,原本让我几近疯狂的那股重压突然被释放了。他无意之间把我救活了。
“你就要崩溃了,对不对?我知道你到了极限,我知道你为什么人卖命。如果你现在不开口,我敢打赌明天你就下地狱去了,听清了吗?你就要完蛋了,你听到了吗?”
他把我丢到地上,我的头重重撞在石板上,依然感到那种奇特的舒服。痛苦从里面挪到了外面,这不知好受了多少倍。几个小时下来,我只盼着一件事:让他们用我的头去撞墙,也好抵挡一下难以忍受的剧痛。雨点般的殴打又让我苏醒过来,等他拖起我的时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