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在沼津城小憩后,家康到病中的大久保忠佐榻前探望。忠佐年逾七旬,已然衰老得很难坐起,膝下亦荒凉无子。
“大人,您一定要再来啊。”
听忠佐这样说,家康不禁热泪盈眶:“莫要担心,我欲让令弟彦左卫门继承你的家业。”
忠佐却道:“那个不成器的家伙能胜任吗?”
然后,一行人前往三岛,在那里,接到了“小田原的大久保忠邻家中有不安之气”的密报。据云,由于大久保长安事发,家臣担心会被本多父子算计,气氛异常。
“风浪似比想象的还要大啊。”家康只是对又右卫门这般道,对同行的本多正纯则缄口不言。
在三岛停了一日,翌日,一行参谒了明神社。然后有近臣建议放鹰,家康却心不在焉,完全不似先前。
又右卫门寻思,若此事不得解决,家康公就归天,不知天下将乱至何样。
经过箱根的关所后,眼前出现了小田原,又有卫门心中突然感到一阵不安:家康身子越来越差,在人生之末,正要带着自信,满足地闭上眼睛时,却发生了这等事,打击之巨,实非常人可想象。
又右卫门始终不离家康的轿子半步。然而家康时常陷入沉思,似忘记了周遭诸事……
第十二部 大坂风云
王维幸译
第一章 逆子野心
洋教各派传教士以拜访为名,不动声色打发信徒去往越后松平忠辉处,乃是大久保长安身故后未久之事。
忠辉盛情款待信徒。对精力充沛却百无聊赖的他来说,来访者带来的掌故,似给他打开了一扇宽敞明亮的窗户,吹入“西洋之风”此外,信徒们还将从西洋带来的药物、香料,甚至与洋教有关的饰物纷纷送与忠辉,使他立时想入非非。
与此同时,忠辉岳父伊达政宗亦不断从仙台送来书函。初时,忠辉对岳父无甚兴致。此门婚事究竟有何意味,他一开始就颇为明白;只是他也太年轻,无法看透政宗。可是,自从索德罗到了仙台之后,政宗却大变其样,让人亲近,忠辉的内心亦被深深触动。
在解救索德罗之后,政宗便欲造一艘宽五间半、长十八间的巨船,以扬威欧罗巴,这样的想法不能不令人刮目相看。船的图样已送来,桅杆有两根。主桅长十六间有余,次桅亦近十间。忠辉立刻令人在福岛城做了船的模型,虽说是模型,尺寸却与实物无二。遗憾的是,他未能在领内寻到长十六间的主桅之材,无奈之下只得拼接。可就在快要完工时,一股不满却兀自涌上他心头:我造了一艘并不能在海上航行的大船,就兴奋不已,岂非小儿之举?难道骑于木马背上,便能指挥大军?唉,我究竟已长大成人,还是一介小儿?
许久以前,忠辉心生反省时,自会立时想起大坂城的丰臣秀赖,这儿成了他的习惯,这次亦不例外。忠辉眼前浮现出了秀赖的身影,他落寞地下了船模。秀赖也会做这等无聊之事吗?
秀赖的身后,乃是那座高耸入云的大坂城九层天守阁……与其威容相比,忠辉所居的福岛城何其贫弱、何其寒酸!况且,秀赖只领六十余万石的俸禄,却有那般奢华的城池,我松平忠辉所领七十万石,远超秀赖!尽管不当这般计较,但一旦钻入牛角尖,便很难排遣不满了。
秀赖乃千姬夫婿,不就是我的侄女婿?想到这里,忠辉更觉不快。
接着,忠辉心中又浮现出对阿龟夫人之子义直所居名古屋城的赞言。名古屋城的规模或许比不上大坂,虽然忠辉未亲自领略过,但见过之人莫不交口称赞,说名古屋天守阁上的那一对黄金虎鲸,更是旷古未有,天下第一。义直乃忠辉之弟,所居之城竟如此豪华,自令忠辉不快。
不满之芽一旦萌生,便不易除去。忠辉自然又想起大久保长安来。大久保藏匿了大量黄金,却被将军德川秀忠悉数没收,可是,长安那般做并非为了一己私利,此中必有为忠辉的将来筹划之意,忠辉心知肚明。
我为将军的亲兄弟,如今非小儿。正因如此,父亲才不得不与我七十万石的厚禄。大久保长安为我的家老,就算发现他十恶不赦,也当先问问我忠辉的意思,凭何一声不吱便把此事办了?
想至此,忠辉愤愤走进本城房中,把刀递给出来相迎的五郎八姬,压抑着急促的气息,一进门便道:“原来如此,哼!”
“什么事?大人脸色这般苍白。”
“哼!我告诉你,我一直惦记的那个谜,总算解开了。”
五郎八姬有些担心地盯着夫君的脸,可忠辉却未再说下去。他根本无法把心中所想全然吐出。
我一心一意辅佐将军兄长,兄长却对我这个弟弟怀恨在心。即使不怀恨,他也是大有戒心,否则,他怎会把长安为我隐匿的黄金无理没收了?亦因为怀有戒心,他才不由分说令人搜查长安的宅子,把本属于我的黄金作为判罪的证据。这些狠招定非兄长一人想出,必是和本多父子、土井利胜等人共同谋划。既如此,我忠辉怎能心甘情愿默默退到越后这穷乡僻壤?
忠辉端起五郎八姬递过来的茶,一饮而尽。他决定去骏府。
不满的火焰焚烧着年轻气盛的忠辉。在他看来,秀忠城府深沉,阴险如狼,表面事事顺着父亲,实际上完全是阳奉阴违,处处以自己好恶处事。一旦与其有利害冲突,他绝不会给对手生路。他总是悄悄地设下网套,却还不忘装出有道长者的样子。对大久保长安的处分,对索德罗一事的处理,都是明证。关于索德罗一事,秀忠总算给了伊达几分面子,手下留情,但对越前的秀康,却是冷酷阴险。
秀康于庆长十二年闰四月初八故于北庄城。当时就有传闻说,秀康乃是被毒杀。这传言或许便是起于“秀忠为人阴险”之说。
由于秀康生前已皈依了禅宗,故他的遗骸始时被葬于曹洞宗的孝显寺。
可未过多久,秀忠便声称父亲有令,把秀康改葬在了净土宗的运正寺,甚至连其谥号都由“孝显寺吹毛月珊”改为“净光院森严道慰”了。
“松平一族应皈净土宗。”在被告知是父亲这般吩咐时,忠辉还不以为然,可现在回想起来,他觉得秀忠恐是别有用心。“即使秀康身为兄长,也是将军家臣。”为了施加这种无形的威压,秀忠就连秀康死后诸事都要横加干涉,这难道不是对信奉的藐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