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初九,刚正不阿、忠心耿耿的加藤清正竟接到敕旨,说他妨碍议和,不宜继续待在朝鲜,令他即日起离开釜山。此前,已抵达朝鲜京城的大明国使者李宗城发现谈判乃是骗局,大惊之余,慌忙逃离了朝鲜。小西行长、宗义智和石田三成等人,把李宗城逃跑归罪于清正的恫吓,并向秀吉报告。秀吉信以为真,勃然大怒,严令清正回国反省,甚至不准他晋见。
秀吉犯了一个巨大的错误。他应当在清正回国时就去慰问,然后将朝鲜的事情一一询问清楚。那样做,便无异于为年幼的秀赖构筑起一座慈爱的堡垒,其效果远胜于让人写数百份誓书。但他却未能如此,由此可见,旷世枭雄丰臣秀吉已垂垂老矣。
闰七月十三,一场罕见的大地震突然袭击了从伏见到京都的广大土地。
伏见城内未来得及逃跑的女人死伤无数,京里的北野经堂和壬生地藏堂也纷纷倒塌,惨状让世人不寒而栗——把天灾人祸混为一谈,乃是此时世人的习惯:“看来这是关白及其家人在作祟。”
“不,不是,这是在朝鲜海战中死去的人发怒了。”
“无论如何,最近太阁行事确有违天道。这样下去,恐给秀赖公子带来不幸。”
流言甚至传到了堺港,就在世人纷纷议论时,纳屋蕉庵在乳守宫的别苑意外迎来了木实的马车。
“你还好吧。听说伏见妇孺遇难的不少,为父一直担心不已。”
看到一反常态出迎至大门外的父亲,木实笑着走下马车,“像我这样罪孽深重的女人,怎会轻易死去?”
“哦,那就好。快进来吧。”好久未曾见到爱女,木实虽仍这么好胜,蕉庵还是放下心来,道,“德川大人一家也都平安无事吧?”
“是。最幸运的,便要数德川家的少夫人。”
“少夫人……是西丸夫人的妹妹吗?”
“是。若还待在伏见城,肯定也和大家一起归西了,因为被嫁到德川家,反而捡了一条命。”
“城里真那样惨不忍睹?”
二人一边说着,一边从走廊走向客厅,“听说太阁大人、西丸夫人和幼主都安然无恙,独北政所的府邸损坏严重。”
“是。近三百女子被压在瓦砾中,流言遂立刻传扬开来。”木实想说的话似乎很多,一坐下来就急不可待,“人们都说,这是三条河滩上斩杀的那些无辜女人作祟。”
“太阁怎么看?”
“不以为然,还说天下有的是女人,当日就命前田法印从妓院招去八十多名女子,进城使唤。”
蕉庵不禁捧腹大笑,“哈哈哈……拿妓女充数?这才是太阁,果然是太阁!你先歇歇,我给你泡茶……这次你来,只是想让我放心吗?”
“不。”木实撒娇似的摇摇头,“我好歹也是蕉庵先生的女儿。这次不是为私事来,而是为了天下大事。”
“哟,口气倒挺大。什么大事?”
“父亲,搭乘朝鲜和大明使者的船只已向堺港来了。”
“是。估计十日之内就会到达。”
“那艘船上,果真载着将要成为天皇妃子的大明公主吗?”
“这样的问题,你也来问我?这种事,德川大人比我明白得多。”
“话虽如此,可是,太阁携秀赖公子参见天皇时,曾胸有成竹说,要献给朝廷一份厚礼。”
“太阁还不知事情真伪?”
“太阁被蒙在鼓里绝非好事。因此,内府大人甚是吃惊,密令女儿来查询事情真伪。”
蕉庵半天无言。秀吉提出的议和条件,确有这么一条。可这一条根本不会让大明皇帝知道,小西、石田等人也不会答应。
“父亲这里一定会另有些消息。若船上没有大明公主,事情会怎样?”
木实连连追问,蕉庵却一声不响,只顾搅动茶刷,半晌,才问:“太阁至今还未见加藤主计头吗?”
“是。太阁还大发雷霆,骂清正阻碍议和。”
“岂有此理!如不花言巧语欺骗太阁,小西、石田等人自会丢人现眼。”蕉庵把茶碗轻轻放到木实面前,道,“太阁现在还是这种态度?”
“应该没变。不过经过这次大地震后,对加藤的惩罚轻了些。值此非常时期,加藤不得不立刻赶赴伏见,担任起守备重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