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大纳言如今并不在京城,要告诉中将吗?”
杂贺阿虎蹲下身子,全神贯注听了起来。他终于明白,看样子,秀次已下决心要离开聚乐第出家了。他先让一御台之父菊亭晴季向朝廷献白银三千锭,以保妻儿平安。既然关白要到青严寺出家,秀吉再不甘心,也杀不了他。倘若朝廷再美言几句,说不定还会给秀次五岁的嫡子仙千代留下些领地,以维系生计。
“德川大人若肯相助,就更有利了。”伴作道。
这些事本该重臣们考虑,可他们如今各怀鬼胎,噤若寒蝉。其实就算他们说了,秀次也听不进去。这件事由伴作说出来,再合适不过。
“你也认为最好向秀忠挑明此事?”
“是。中将虽帮不上忙,可他身后有大纳言大人。我们可通过中将请求大纳言为我们美言几句……这样,就更有利了……”
伴作的声音越来越低,渐渐听不见了。杂贺阿虎一边听一边使劲点头,这确是一个好主意。世人皆知,秀吉向来对家康另眼相看。家康之子秀忠现在京城,与秀次走得很近,也是事实。可把秀忠叫来,向他挑明,乞求其父家康相助。只要家康和朝廷出面,定会大有助益。
“把秀忠招来?”里面又传来秀次的声音,“可近来秀忠面都不露了。不过,借下棋为名召他来,想他也不会拒绝。”
“是,若请他赴宴,他恐怕不会来。可是召他来下棋,他一定会欣然答应。”
“那就这样定了。我也累了……真想早一天脱离这无边苦海啊。”
“小人十分理解大人的心情。”
“我若出家,家臣们也用不着全部沦为浪人。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杂贺阿虎不觉掉下泪来。此计虽不尽善尽美,但对于进退维谷的秀次等人,也算一线曙光。秀次的悲剧全是因为坐上关白的位子,这样毫无主见、随波逐流的人,坐拥关白之位,真是罕见。正是由于丰臣秀吉这样的旷世枭雄,秀次的一生才会被卷进惊涛骇浪,无法自主……
木偶艺人手中的木偶本没有意志,但秀次却是一个有意志的人,然而他挣脱不了秀吉手中的线,生来就是秀吉的掌中木偶。他到了十八岁改姓羽柴,这是秀吉的意思;小牧长久手之战,秀吉对他严加斥责;十九岁时,又赐予他近江二十万石俸禄,这一切都只有秀吉最清楚,秀次自己始终稀里糊涂。九州之战、小田原之役后的奥州征伐……每次到了战场,秀次都在拼命,可他却从未想过要做关白。但就在鹤松死后,他一眨眼就成了丰臣嗣子,并被推上至高无上的关白之位。秀吉从名护屋出兵时,他还如在梦中一般。
“日本就交给你了。”秀吉一本正经让他写下誓书,并当众宣读。但秀次身为日本关白,竟连自由自在狩猎都不可。
随着秀赖的出生,秀次竟成了秀吉的绊脚石、眼中钉。他自始至终只是傀儡,被秀吉斥责、褒奖、推举、打压,身不由己地背上了逆臣或谋反的罪名,任人摆布。
秀次咬牙切齿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能做的,唯酗酒和虐待女人。他终于入了地狱,意识到舅甥不能共存。秀吉如豺如狼,残酷无情,他的伟业以吞噬亲人的幸福为代价,这个不世的枭雄,脚下踩着无数的尸首。
未久,不破伴作红着眼睛从卧房走了出来。他看了阿虎一眼,默默挨着坐下。
“大人睡下了?”
“是。”
“这样一来,大人的一生也算善终。”
伴作沉默不语。天就要亮了。天亮之后,重臣们会聚在一起,进行最后一次议事,可是,他们能如愿吗?
两个人谁也没动一下,就这样一直默默坐到天亮。
第九章 献金买死
文禄四年七月初三,关白秀次向朝廷献上白银,三千锭。初五,秀次托木村常陆介去伏见城,再次递交了绝无异心的誓书。初六晨,秀次邀秀忠下棋的帖子,被送到了聚乐第德川秀忠府邸。担任使者的乃秀次重臣山本主殿助,而德川氏负责接待的只有土井利胜一人。
主殿助装作一脸轻松,“近来天气暑热,中将大人身子还好?”
土井利胜还不知秀次献金一事。关白的事闹得满城风雨,聚乐第周围增加了大量岗哨。虽然利胜也知局势越来越紧,但没想到变得这么快,他笑答:“是。中将大人近日正冒着酷暑,苦读兵法呢。”
“中将真是勤勉好学。土井大人,关白好长时间未见到中将了,甚是担心,还以为是中了暑,派鄙人前来探望。”
“这怎敢当,让关白费心了。”
“没事就好。那我就公事公办,转达口谕。关白许久未和中将纹枰论道了,正巧今日天不甚热,想和中将手谈几盘。请中将随在下一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