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恨关白吗?”阿吟问。
利休猛摇头道:“恨我自己!”
“为何?女儿不明。”
“我应更有勇气,却竟在上使面前说那种话……胆小!怯懦!这样怎能令人信服?”
“您言辞那么激烈,还觉不够?”
“不够!”利休全身发抖,“我恨关白,明明恨他,却又说现在还相信他,还撒谎说我的忠心丝毫未变……”
看来,利休是为了他的话而自责。不只是他,有这种习性的,还有高山右近、本阿弥光悦等。这类人若受人所逼,就激动得想杀了对方,但不知何时却让自己受到伤害。
阿吟惊惶失措。万一父亲当场说要切腹,就糟糕了。目下父亲只眯眼思量,他这种样子,往往是心中畏惧……阿吟觉得,有今日这个结果,是因为她言语失当,她要是不说不愿去秀吉身边就好了,可是如今一切都太迟了。连秀吉的使者都被父亲骂了回去,还有什么办法能挽回事态?
阿吟正想着,忽听利休叫道:“少庵,道安!”
道安乃是利休亲子,少庵则和阿吟一样,都是松永弹正之后。“你们要好生体认生与道的契合点,再决定怎么行事。”
“生与道的契合点?”
“对!如果不能确定,就不会真正有勇气。我们生于天地间,断不能逾越天地法则。”
二人目光如炬,凝视着父亲。
“无论夭折还是寿终正寝,都脱离不了这个法则。因此,首先要忘我。”
阿吟屏息向前膝行一步。
“我怯懦的原因,便是还没有明白这些。”利休依然半闭着眼,喃喃道,“为了成就道,就会产生永生的错觉,如此一来,就把生摆在了比道重要的位置。”
“有些明白了。”少庵回答。
“可是,如此一来,即使活到百岁,对道也无益。只有尊崇道,忘记生命,拼命努力,才会让道流传下来。”
“……”
“我方才明白了这一点。使者离去时的寂寞身影让我明白,他们没有发现自己乃是天地的一部分,而因为关白的一颦一笑而活,实在悲哀……和这些悲哀之人相争的利休,也是迷途之人。没有发现这些,又怎能论道?”
“是……是!”两个儿子点头不止。可是阿吟认为,他们都还未真正明白。女子敏锐的感受告诉她,父亲想为道而死!若和秀吉相争,心怀怨恨而死,是寂寞的。因道而死却像殉教一样神圣。
不知为何,阿吟倒突然松了一口气。这时利休的目光转向了她:“没有什么话要特别留给阿吟……对了,拿纸笔来。”
“是。”
“我要留下几句话给你,当你忘掉女子和男子不同之时,就看看这个,再喝一杯茶。”
“是。”阿吟急忙拿来砚台、纸笔。利休飞快地在纸上写着狂歌:
“利休果然得报应,竟想做个大丞相。”
写完,利休卷起纸,写上“给阿吟收藏”几字后,交给阿吟。这时,他心情好转,露出平静的微笑,恢复了平素的慈颜。
“女子和男人不同啊!”
“是。”
“不论世事如何混乱,生下本性良善的孩子,养育他们成人,这就是女子的任务……生、养,这是天地仁慈之心。忘记这一点,就不是女子了。你要以女子的身份活下去!”
父亲不想令她卷人恩怨的旋涡,阿吟突然哀伤不已,胸口作痛,她掉下了眼泪,“女儿……会永远以女子的身份活下去……”
第二十章 居士切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