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自从小牧之役开始……”
“小牧之役?你把他所说重述一遍。”
“是。”曾吕利悄悄拭去额头上的汗水,“在小牧之战以前,大人信心十足,时时处处如有神助,征战中国、山崎之役、清洲会议、北伊势之役,无不连战连捷,攻佐佐木、击柴田,有惊无险,对岐阜势如破竹……关白大人乃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那以后呢?”
“大人似有些陶醉于‘自己是为拯救苍生而生的神子’说法。在小牧之战中,第一次碰壁。此话是纳屋先生说的。”
“何止是碰壁!不,就算是吧。那个纳屋说大人变成了什么样子?是说大人不再有强烈的自信了?”
曾吕利新左卫门眯起眼睛,使劲摇头,道:“不是,但要警惕。换言之大人第一次知道了山外有山,会因心存畏惧而动摇本心,转用谋略压制。”
“他对堺港人也不甚放心吗?”
“是。这也是蕉庵先生的看法。小人不知宗易先生是何看法,不过,结果正如夫人所知,关白大人与德川大人对相见都甚为满意。但追溯到小牧之役,毕竟让大人知,有他武力所不能克之人,正是德川大人。可从某种意义上讲,大人终是胜了。”
宁宁听到这里,挑了挑眉毛,“那么,堺港百姓担心什么?说来听听。”
新左卫门已不再那么紧张了,他轻轻点头,悄然环顾四周。“人总有与生俱来的性情。”此时他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谨慎措辞道,“蕉庵先生说,太过任性,自会坚持己见。”
“是说大人太同执?”宁宁目不转睛地看着曾吕利,“他还说了些什么?”
“大人留下德川大人这个对手,日后德川大人定会和他争个不休。以关白大人的性子,只会执意处处使德川大人居于他之下。”
“哦!”
“征伐九州或平定东海道,自会兵不血刃。可是,战事一毕,国事便将是关键了。”
“此后,他们还会一直斗下去?”
“是啊,想停也停不下,因为活生生的对手始终存在。”曾吕利说着,漫不经心地笑了,但突然敛起笑容,“此乃性情使然,关白大人必想把对方压倒,但若在大略上出了差池,不只大人,连日本都会陷入危境。”
“日本……”
“是,日本已在大人掌中,故,接下来是要征服大明国、天竺,还会远征西洋诸岛……”
宁宁闭上眼睛,曾吕利所言与她的忧虑完全一致。且不说家康,只秀吉那精力旺盛、一刻也不肯停下的性子,宁宁已放心不下——他定会一直追逐下去,拼着性命,至死方休。
现在,家康乃是秀吉强劲的对手,堺港人似都这么看。说秀吉变了,乃是指他从一个自信的人,变成了一个危险的狂徒,因为在他胸中,始终有家康这个强有力的对手存在。若过于夸大了家康之能,家康自会以性情上的优势战胜秀吉。况且,德川家臣无一不血气方刚、忠心耿耿。
宁宁乃是一个一旦认清方向,定要付诸行动的女子。现在,她要行动了。
据织田有乐说,秀吉原欲把茶茶姬嫁给家康之子长松丸,可是,茶茶觉得颇不合适,强烈反抗。最后,秀吉对茶茶姬之婚事的处理,令人很是奇怪,尤令有乐不解。设若秀吉娶茶茶为侧室,不只年龄悬殊,且恐一生都会为茶茶轻看,势必引起内庭之乱。这些事与小牧战败有因果关系吗?
宁宁不可能毫不知情,只是好奇心驱使她逼问曾吕利:“堺港人想要怎样?”
曾吕利新左卫门很怕涉及此类问题。倘若他的言论传到秀吉耳中,怕有灭顶之灾。无论何时,秀吉都要人绝对臣服。他谨慎道:“此非小人看法,而是纳屋蕉庵先生的观点。”
“不必辩解。他还说了些什么?”
“他说,关白大人一旦先征朝鲜,就非同小可。小人不太明白他这话。
蕉庵先生对此事好像颇为担忧。”
“征朝鲜?”
“是,全国平定之后,何处最近?当然是朝鲜。只是,朝鲜的身后有大明国。仔细思量,恐怕三五载下来,亦难以轻易获胜。蕉庵先生说,只要堺港的茶友在大人左右,自会劝阻。这实是大事一件。”
宁宁有些疑惑,却没有马上搭腔。照秀吉的性子,他很可能走上此路,可是为何堺港并不看好此路?她没有这方面的见识,无从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