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康分别敬过三个人酒后,道:“这是我猎的雁,请品尝。”劝他们喝过汤之后,他又道:“我对关白大人没有丝毫怨恨。”
“大人是说,已完全忘了怨恨?”有乐似乎想有意引出话题,插嘴道。
“不,本来就无怨恨。我曾为了义理而与信雄为友,那完全是念及已故右府大人的情义。如今,既然信雄与关白大人已经和解,我的义理也已尽了。”
“如果大人这么想,鄙人也放心了。”
“我断不会让你们为难。”家康放下杯子,道,“我不会让各位切腹自杀。有乐乃是已故右府的亲人,泷川最近也要改称羽柴下总了,我若使二位以及富田都切腹自杀了,那不为众人怨恨?”
“那么,大人同意朝日姬的婚事了?”
“有乐,你认为关白大人都已经这么说了,家康还会反对吗?”
“可是,这……”
“关白大人还没有说为了天下这句话时,我早已欣然接受。”
“主公!”作左在旁边叫道,家康并不看他:“感谢关白大人的好意,可是,时间上,要考虑我这边是否方便。”
“那是当然。”有乐道。
“那么,大概什么时候呢?”有乐身边的雄利着急地插嘴。
“这……作左,城何时才能大致修好?”
“主公说冈崎?”
“不,滨松!怎可把关白的妹妹放在冈崎?必须要在滨松另建一所别馆。”
“哦,这……”作左这才明白家康的打算。主公一定是打算以新盖别馆为借口,争取一段时间去找北条父子,和他们联合。如不这样,北条父子定会说家康向秀吉倒戈,心生怨气。
“这……至少还需要三个月。”
“哦,再过三个月,就是说,过了阳春,被地震震坏了的地方,都能修好了。”家康看似漫不经心的答复,让使者面面相觑。
秀吉的想法是,家康在家臣面前很难当即答应他的要求,才准备让母亲为质,以使家康下定进京决心。这一点,家康甚是清楚。
但家康竟能如此爽快地答应这门婚事,让使者有些惊惶失措。实际上,家康是想在朝日姬嫁过来之前,彻底地得到北条父子的谅解。若能使人清楚地看到北条父子与他携手,秀吉断不敢生轻视之意。但若家康回绝了婚事,秀吉也就无法征伐九州。
通过此事,可以给天下各大名一种印象:天下非秀吉一人的!家康认为,在今日的天下,这一点至关重要。
基于此,秀吉的策略和家康的想法有相似之处,但具体内容则大相径庭。秀吉平定天下,乃是凭关白的地位与强大的武力,家康若也那样做,却有些底气不足。在家康看来,秀吉霸权的确立,与信长或光秀采取的方式有相通之处。他认为,对自己的能力太过相信,以夸耀的方式来掌握天下,则斯人的生命随时可能在乱世中结束,自会因此引起叛逆。故,定要有一种方法,可以超越个人的莫大权力,遵循一条理智之道,培育出安定天下的势力。当然,家康认为自己就是使秀吉之天下安定的力量。
基于这种想法,与其让秀吉急急忙忙去征伐九州,还不如先让天下大名认为:“乱世结束了!”让他们认清,天下不是依靠个人的野心就能治理好的,这便是关键。
家康这样想,也打算这样做,因此他是晚以雁汤款待客人,竟使得织田有乐等三名使者不知所措。
“为了慎重起见,请问,”富田左近道,“阳春之后,大人就迎娶朝日姬吗?”
家康肯定地点头:“方才我也说过,我在等着办这件事呢,请回去复命吧。现在是大家须齐心协力来平定天下之时。”
“既然如此,我还有一事想说。”
“哦!来,再喝一杯。”
“无他,斯时既然朝日姬嫁了过来,大人就是关白大人的妹婿了。就请上京吧!”
“不行!”旁边的本多作左卫门怒吼一声,打断了富田,回头对家康道,“这是两回事。主公上京的事没有那么简单!”
织田有乐皱起眉头,对理直气壮的作左卫门道:“本多大人,我正在和德川大人说话!”
烛台的灯光照到厅上,原本平和的气氛发生了变化,空气中骤然充满火药味。
“织田大人是不让我说话了?”
“我是说,我们正在谈话,你静静地在一旁听着就是。”
“这是什么话?别人家的事找不管,可是在德川氏,当主公遇上大事,做家臣的岂可袖手旁观?”
有乐看了一眼家康,家康正大声啜着汤。他无可奈何,只好又转向作左卫门,“那么,本多大人是说,即使结了亲,大人也不去京城?”
“当然!我丝毫也不信任关白,誓要阻止此事。”
“真未想到。”
“以这门亲事为诱饵让主公上京,到京后不分青红皂白便把人杀了。我就是这么看的,誓不能让主公进京。”作左卫门说着,猛然转向使者,“每当一听到为了天下,或为了日本云云,我就会肚子疼,原因不言自明。在这个乱世,有真正为了天下的人吗?天下人人自危,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甚至手足相残。这个世道,我是不敢相信了。”
“这话越扯越远了,本多大人也听到了吧?关白大人为了表示自己的一片诚意,连母亲大政所夫人都要送来为质。若连这个都不思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