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休一反问,秀吉顿时忍无可忍:“就是利休你这个浑蛋!”
“大人?”
“就是你!”
“大人!长次郎虽被当今天子褒为天下第一,他们的茶具,也并不完全是最上品,濑户的陶工也如此。因此,不好的茶具统统打碎埋了。确是我告诉他们要如此做。那我又怎会把那些废物拿去卖人呢?是谁从我利休手中买到那样的废品,请不必顾虑,告诉在下。若有人假冒我,利休定将他拿到大人面前。”
秀吉吃惊地住了口,但他马上又圆场道:“我也相信你不是存心叛离、贪图钱财之人。长次郎和濑户所做名器,会胜过来自大明国和朝鲜的?”
“是,不能说最佳,但只要活用陶土的特性,稍加用心,便会做出毫不逊色于海外之物的名器。这些都是拜大人慷慨所赐,因此,他们会全力以赴。”利休说到这里,终于笑了,“而且,其价钱一定超过大明国和朝鲜的名器,不能太廉。要让买方确信其物,然后堂而皇之卖出高价。若非如此,世间那些盲目之人,只会认定便宜的东西便不好,这样就与大人的本意相违背,因此一定要注意陶器的品质。可是,竟有人不顾这些,把废弃之物掘出来,高价卖出,更假借利休之名,实令在下忍无可忍!”
秀吉压住怒气——这是我的疏忽,利休定是有备而来,须改变战法才是。他便突然笑着压低声音:“所以你把好东西高价卖出。好吧。可是……利休啊!”
秀吉不记得自己曾输给任何人。他总是刚柔相济,左右逢源,自信能任意操纵天下人事。可他这一回却被利休难住了。若只是被利休攻击,尚可一笑置之,使对方感到莫测高深,也是胜利。可是今日的利休,却始终不动声色,不惊不乍。利休恐是暗喑自诩,能将我丰臣秀吉玩弄于股掌之上?若真如此,实不可容忍——秀吉终于变成了狮子,不过他仍装成柔顺的羊,道:“利休啊,你大概也察觉了吧,出事了。”
“出事?”
“嗯,所以我想问问你,搞个清楚。”
“在下惶恐得很。”
“不不,你甚有见识,不愧是利休居士,可是,这不过是你我的看法,世人不见得会认同。”
“不无可能。”
“为慎重起见,我想亲口问你:你可知大德寺金毛阁山门上安置有你的木像?”
利休心中一紧:终于来了!他怀着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心情道:“在下已知。”
“那谁安置的?”
“古溪和尚被流放至九州时,在下曾请求大人赦免他。”
“对,有这事。”
“那时古溪和尚和春屋、玉甫等长老,认为在下积了阴德,就刻了在下的木像。”
“此事,长老们先征得你的同意了?”
“这……提过。”
“你可有明确拒绝?”
利休不敢再说下去。他已看穿秀吉的心思,若出言不慎,便会把大德寺的长老们也牵连进来。
“是拒绝还是答应?”
“这……在下认为没有大碍,便答应了。”
“那么,是你答应让他们建的了?”秀吉的声音逐渐肃冷得令人惊心,“治部和官内法印也听到了吧?大德寺的长老们为感谢利休而刻了木像,并把它装饰于山门楼上,此事得到了居士的允许……明白了!”秀吉说着,又转向利休:“此事在公卿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利休默默看着秀吉,若秀吉说他不逊或者傲慢,则可全力反驳,可秀吉并未提到这些。寺院的木雕不过是些装饰,因此,可随意雕刻花鸟虫鱼于其上,给利休弄个木像装饰在那里,有何不妥?若引起谣言,只要马上把它取下来即可。可是,秀吉却似蓄意已久。
“众人说,你想让敕使自你穿鞋的木像下经过。”
“这……”
“哼!我完全明白你的心思,可是世人并不把这当成你的罪过,而是当成我的过错,说关白太宠利休了,竟允他行此无礼之事,以后大慨会让你像清盛人道和北条氏那样忤逆犯上。这些说法,我岂能置之不理?你说呢,宫内法印?”
“是!”前田玄以回答。
“利休你可懂?好,我有命令,你们仔细听着!”
“是!”石田三成回答。
“利休!”秀吉一改声气,挺起胸膛,“在大德寺山门楼上,放着一个无职无分、着雪鞋、拄拐杖的木像,这便是大不敬,因此,我要没收先前给你的茶室,令你明日离开京城,到堺港去待命。”
利休笑了。
“三成!你马上去金毛阁拆下木像,拖到聚乐第大门前,处以钉刑。”
“遵命!”
“官内法印!你去大德寺,严命与此事有关的长老们闭门思过,等我命令。我会将此事禀报天子。否则,丰臣秀吉的勤皇生涯会留下大污点。”
利休默默凝视着秀吉。正如先前所料,二人的互相憎恶终于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在此短兵相接之时,连三成和前田玄以也都面面相觑,没有插嘴的余地。
“明白吗,利休?”秀吉严厉地盯着他,“你马上去堺港,闭门思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