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摇摇头。
“给我你的手机号码。”
我把号码输在他手机上,他按下一个键,空气里响起“南加州从来不下雨” ,我低下头,自己手机上的红灯在亮。
“其实我不喜欢别人的手机铃声和我的一样。”我笑起来。
“我也不喜欢,”他也笑了,一边启动马达,“晚上给你打电话。” 他很自然地说。等我走几步回头,他的吉普车已经消失在路口。
事实证明,我回去得不是时候,正赶上老爸周期性的出离愤怒。
我不晓得男人的更年期从什么时候开始,也不知道那是否和前列腺有点关系,我只记得,从几年前的某一天,高副教授,我的老爸,脾气变古怪了,也不是太糟糕,就是隔个一年半载会为点鸡毛蒜皮出离愤怒,发起火来,大官僚般地训人,小女郎般的难哄,发完火来一句“养女不教如养猪”。大姐说“爸是不是职称没评到心里不顺”,二姐说“才子本来就这样,以前压抑几十年,那是潜伏期”,我心里想,就是养猪,老爸也不算个成功的养猪专业户。
“有女儿,不可轻。抚育大,继宗承…爸,这点你做得很好唉…”二姐的声音。或许是从前过于叛逆,把反骨都挫平了,现在二姐对老爸很迁就。
“接着念,”老爸低沉浑厚的声音,“这是女儿经。我做得好管什么用?” 他大概听见了我进门的声音,“小安,过来! ”
“夫无嗣,劝娶妾。继宗事,最为切。尊三从,行四德…”我们老老实实地站在窄小的洗手间墙壁面前念“女儿经”,老爸摆出鲁迅先生般的威严神色端坐在马桶盖上。
念完三遍,老爸到阳台上去抽烟,我问二姐,“又犯什么事了?”
二姐指指墙上的“女儿经” ,小声说,“我忘记把它挂客厅里了。”
“就这个?” 我很惊讶。老爸的脾气越来越难以预测了。
“他说挂哪儿也不能挂这儿,”原来,老爸认为我们把他亲手抄录的女儿经悬于五谷轮回之所,是藐视他老人家的权威,践踏他老人家的尊严,“你们这是阳奉阴违,阳奉阴违!”
“一夜未归啊。” 二姐对我眨眨眼睛,一面不怀好意地笑着在我身上打量,我立刻伸手去掩她的嘴。这个姐姐最可爱的地方是,无论发生什么,即使她不一定理解,也会宽容地拥抱我。
老爸这一回出离愤怒戏剧性地以大团圆结局收尾。他老人家抽完一根烟回来,还是阴沉着脸,电话铃响了,老爸伸手去接,“小阳啊,”是大姐来的电话,老爸“嗯” “啊” 几句后,声音突然提高两度,“有了?” 再高两度,“真的有了?” 随后额头上的皱纹跳起舞来,“男的女的?” 大姐在电话里说了句什么,他呵呵地笑,“忘了忘了。”
大姐怀孕了。我们在电话里祝福过她,老爸还是一个劲地笑,“小阳有了,有了。” 过一会突然想起什么,“最好是个儿子,子捷他妈一定会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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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二姐对看一眼,可怜的老爸,拉扯大三个女儿,被亲家母逼得重男轻女。
“走,爸爸带你们去吃肯德基。”不再愤怒的老爸兴致勃勃提议。
“肯德基”是老爸接纳西方食品的底线了。六十以上的老头见到那种美国炸鸡眉开眼笑,除去肯德基上校,可能就数我老爸。十几年前肯德基进军中国,倾倒了全家,到现在孩子们不再着迷,唯有老爸矢志不移 …… 反正他老人家不介意发胖。哪天老爸嘴馋了,就是“走,爸爸带你们去吃肯德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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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节:十一。 他会是我哥哥吗?(3)
“小颖前几天来,说她想跳槽。”老爸津津有味地啃辣鸡翅。
“跳到哪里?” 二姐吃着面前的沙拉。“一家英国人开的公司,名字忘了,说是在现在的公司里和同事有点矛盾。跳过去,每月工资也能加一千。”
“她也会和人有矛盾?”我有些好奇。舒颖姐姐在我家的形像是温良恭俭让的标兵。
“估计有人刁难吧,”二姐撇撇嘴,“我认识几个在那家公司上班的,都说管理很差,乌烟瘴气,走了好。”她像兔子一样吧哒吧哒嚼着蔬菜色拉。
“小朱的大儿子,就是税务局那个,有个同事,今年三十四,结过一次婚,两年前离的,没孩子,说是女方同别人好了,他本人我看过照片,挺稳重的样子,国家机关,饭碗总比较可靠……”
“爸,您还没死心啊?”我叫起来,“离过婚的她肯定不要。”
“小颖自己也老大不小,单身男人,年龄上能合适的越来越少了,”老爸叹口气,“我总觉得高家欠她点什么,于心难安,于心难安哪。”我看看自己右手上那串木珠子,想起几个月前舒颖姐姐微笑着把它戴在我手上,平静而郑重地说“如果碰到你喜欢的人,给他戴上,会灵验的”,不由有点惭愧。
“你昨天晚上哪儿去了?”一进洗手间,二姐就问我。
我大致把昨天晚上的事情告诉她,她的脸上一副吃惊的表情,“胆子可真大啊! ”
“我觉得他不是坏人。”
“你根本不懂男人,” 二姐嗤之以鼻,“你们真的打算去做血缘鉴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