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光越来越近,若是细看,才发觉出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鹿。它长鸣一声,踏空跳跃而来,身姿轻盈而灵动,黑眸明亮,兴奋地绕着鹤渊转了一圈,停在了他的身边。
“飞雪。”
鹤渊抬手,摸了摸它的细腻鹿毛,翻身坐了上去。
“走吧,回天宫。切记,这次动静要小一些。”
仙鹿点了点头,极为通灵性。淡薄的云烟环绕在它的蹄子旁,姿态缥缈踏空跃起,飞雪来时还隐约听得见破空之响,归途却无声无息,了无痕迹。
到达天宫时恰逢晚间,鹤渊坐在飞雪的背上,踏过一条狭长的官道,两旁的年轻天兵朝他毕恭毕敬低下了头。
天帝即位时仙界大兴土木,下令在天青城高高的墙壁外挖了一片护城湖,湖底栖息着四大麒麟中的水麒麟。四大麒麟犹如四个忠诚的仆奴,只听从天宫之主的发号施令。
跨过朱天大门,迎面就是往来繁华的天青城池。城墙之内则是聚集着各类侠士商贩,无论是光华璀璨的珠宝或者易于修炼的仙丹药草,天青城应有尽有。
只有买家不想买的货物,没有卖家找不来的东西。
朱天大门的左侧,矗立着一座高大雄伟的圆寨土楼,圆楼环环相扣,层次分明,不时有白衣修士从土楼里鱼贯而出。
他们脸上的表情或迷茫或惊奇,这些修仙者在人间修炼至大成之后,经历渡劫羽化升仙,就会沿着三千琉璃玉阶一步一步来到这座升仙楼,成为仙界的一介散仙。
天宫由双帝共治,而双帝之下又有八位神明。天帝之女渡鸦、日神太阴星君、月神嫦娥上仙,以及那触怒了天帝的九天玄女,皆由天帝直接调用。水神共工、火神祝融、百花神追鹿以及被关押于岐山服刑的凤皇祝衍则属于青帝一党。
如今天帝独揽大权,心思难以捉摸,多数神明即便身处八神的地位,也是朝不保夕,只能明哲保身。
升仙楼的门口时常有一些仙童负责定期打扫和清洁,鹤渊也曾是他们中的其中的一员。常年守在升仙楼门口的黄衣婆瞎了一只眼,在升仙楼中资历最高,也是楼里的老人。
某一日那老婆子喝了个大醉,指着鹤渊的眼睛讥讽嘲笑:“你就是个野神仙!无父无母的小野种而已,还真把自己看成一朵花啦?仙力圆满如何?修炼速度异于常人又如何?哈!”
老婆子仰头灌了一大口浊酒,死死盯着鹤渊,目光歹毒而憎恨:“要不是因为你……要不是因为你,我又怎会落得如此落魄!没人管教的小野种罢了,只配留在这升仙楼扫一辈子的落叶!”
那时年幼的鹤渊只能握紧手里的笤帚,目光落在脚旁的枯叶,猛地抬起头,把又硬又脏的笤帚甩到黄衣婆子的脸上。
少年做事冲动且不顾后果,事后自然少不了一顿板子,但鹤渊后来想起这事儿,他也没有感到后悔,甚至还觉得不够用力,没把那臭婆娘的脸打歪。
老人们如此待他,底下一众仙童也都纷纷有了倚仗和靠山,趾高气扬地走到鹤渊面前,把自己手中的脏活累活统统扔给他。无人管束,就发展得更加明目张胆,克扣俸禄早已是家常便饭,有时是道衣被恶意撕裂,有时被关在升仙楼之外,又或者拳打脚踢,以此取乐。
在没有得到相柳之前,鹤渊的身体底子谈不上有多好,受了风凉便会一连咳嗽好几天,甚至严重时还会发热。上天给了他天生圆满的仙力,本应在修炼的道路上通畅无阻,却没有给他如寻常人一样的体质。
鹤渊脱下自己的外袍,一针一线把撕坏的口子重新缝起来。他没有多余的钱去买一件新袍子,袍子被缝补了许多次,早已看不出来最初的样子。鹤渊坐在升仙楼的石阶上,低着头缝补外袍,一道身影忽然遮挡在他面前。
鹤渊的思绪忽然有一瞬间的停顿。在他还不知道那个人是青帝之前,只单纯将他当做了天青城内的某家贵公子,因为那人看上去就有一种富贵人家才养出来的气质。
青帝身着一袭月白锦袍,手里握着一把羽扇,头戴白玉冠,足蹬白靴。青年一脸悠闲,不像是偶然到来,更像是特地来到升仙楼,惹得鹤渊心底一阵紧张,大气不敢喘。
青帝招来两个青衣女童,她们低着头为鹤渊换上浪纹白袍。也就是那一天,他知晓了自己的名字叫做鹤渊。
突然之间有了个象征身份的名字,有了柔软舒适的新衣,少年的身体依然僵硬,不敢置信。鹤渊不知道青年的身份,眼前的人看起来位高权重,却俯身为他穿上鞋袜,牵起他的手带他走下漫长的天梯,去往人间。
因为懂事听话,少年还得到了一根糖葫芦作为奖励。
鹤渊欲言又止,最终忍不住问他:“你为什么要帮我?”
青帝目光温和,侧目打量了他片刻,眸光微微亮了起来。都说相由心生,无论是眉目还是神情,都和他的母亲那么相似,出尘的漂亮,天生神相。
青帝蹲了下来,往鹤渊苍白的手里塞了一块令牌:“以后想来找我,就用这块令牌。”
青年一手摇着扇子,插科打诨,“为什么帮你?看你可爱。”
鹤渊看出青年在糊弄自己,暗自攥紧令牌,指尖微微泛着白,抬头直视青帝:“我要离开升仙楼。上仙大人……可以帮我吗?”
青帝沉思了一会,“你本是升仙楼的奴役,想要离开升仙楼,却也并非毫无办法。可能有去无回,也可能绝处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