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只是寻常小妖,我也不必放在眼中,”白泽站在神车的顶端,周身缓慢环绕着四张面具,这四张面具构成了一个特殊领域,保护祂不会碰到鹤渊下达的‘死亡’指令,“但他已经继承神位,一旦入魔,便是世间唯一的魔尊。”
“是魔尊又如何?从今以后,叶轻云便是这世间唯一能够驱疫的魔尊,”鹤渊冷冷看着白泽,“话不投机半分多,只要我还活着,就没人敢伤害我的徒弟。”
鹤渊低下头,咬破嘴唇,将唇上之血喂给叶轻云。祂低下头,轻轻吻着青年的嘴唇,一点一点慢慢地吮湿干裂的嘴唇,染红了他的唇纹。
紧接着,两人瞬间消失不见。
白泽足下的金乌神车小心翼翼询问祂:“白泽大人,他们逃了。我们不追吗?”
“追什么追?”白泽伫立在车顶,慢悠悠道:“会叫的狗不咬人,不叫的狗才是最疯的。”
第79章烛花
鹤渊站在一池金色莲花旁,无声地注视着熟睡在莲花之中的白发幼婴。婴儿睡着的模样静谧而平静,似乎陷在经年美梦之中,迟迟不愿意醒来。
祂的身旁站着一位身穿藤萝紫袍的消瘦青年,面庞苍白毫无血色,双目被一条白纱遮盖,青年抬手的瞬间时光的流逝似乎都慢上了几寸,淡淡的红光从他的手心弥漫开来,无声无息之间将熟睡的幼婴笼罩。
“已经到时间的极限了,”槐序轻轻叹息,摇了摇头,“我只能回溯她白天的光阴,想要完整回溯她的时间,我必须成为完整的时间与四季之神,完全执掌‘时间’权柄。如果再回溯下去,你师父就会消失了。”
“如果要完全执掌时间,你是不是就要……”鹤渊顿了一下,没说完话,但眼睛却还是看着槐序,“你会后悔么?”
“执掌‘时间’只有一个办法,杀了我弟弟,夺走祂执掌的‘黑夜’。”槐序轻声道,笑了笑,反问鹤渊:“作为师父,你会杀了你徒弟么?”
“不会,”鹤渊诚实地摇头,“我会保护他一辈子,除非我死了。”
槐序点头,有点无奈,有点认命的意思:“我也不会杀了我弟弟。我只有这么一个弟弟……祂是我唯一的家人。虽然祂看上去像个小混球……好吧,也确实是个小混球,可我还是不想杀死祂。”
“可是这千万年来,我只有这么一个小混球,我看着祂长大,看着祂跟在漂亮姑娘身后插科打诨,听着祂奶声奶气喊我哥哥……祂还说什么,哥哥我回来啦,哥哥我去人间啦。人间很有意思哦,在人间我从来都不会孤独。”
“那个时候我就很向往人间,知道为什么千万年间,方相氏宁愿放弃永恒的生命也要离开桃源,回到苍云岛么?”
“因为苍云岛那一众小弟子们,就是方相氏最终的归宿啊。成百上千年,没有人会关注过祂的存在,祂的信徒之所以追随祂皆是因为有求于神,可方相氏还是很孤独。祂只是一个老头罢了,千年万年的时光对于祂而言并不稀奇,直到祂回到苍云岛,度过最后的三百零七日,一步一步独自迎接自己的陨落。”
“直到陨落,祂这一生真正活着的时候,就只有这三百零七日。”
鹤渊沉默了一会,抬起手拿起一旁仙童举着的短刀,在胳膊上利落地划开一道血口,金黄色的血水沿着手臂滴落在莲花的根部。槐序垂下手,金黄的莲花花瓣再次颤抖,完全绽开的瞬间,幼婴迷茫地睁开了眼睛。
“趁着她还有时间和意识……和她告别吧。这是最后的时间了,别浪费了时间。”槐序别过头,似乎看不得这样的场景,于是干脆转过身去。
鹤渊俯下身,将莲花中的幼婴抱入怀中。小婴儿穿着红色的小肚兜,挥了挥莲藕般的小短手,漆黑的眼睛盯着鹤渊,过了一会又呵呵笑起来。
鹤渊抱着婴儿,却像是突然失去了语言能力,不知道该对师父说些什么。祂从没想过会以这种姿态面对师父,那时候祂仍然是他,是个只知道蜷缩在寒夜之中,不知所措的年轻少年。
那时候他只有十八岁。
师父却变回了婴儿的模样,墨色的眸子无声地望着鹤渊那双金色的瞳孔,她抬起手,吃力地摸着鹤渊的脸颊。
她的时间不多了。
她摸了摸鹤渊的脸,费了很大力气,口齿不清,稚气道:“笑!”
鹤渊知道她的意思。渡鸦不喜欢直到最后还哭丧着脸,好似一件多么悲伤的事情,她喜欢徒儿是笑着的,而不是流着眼泪与她告别。
她会舍不得的,可她没有时间了,复活鹤渊已经到了她的生命临界值,这世界上有些事情即便是神明也无法更改与挽回,可真的到了告别的时候,她竟然也觉得已经毫无遗憾了。所有的事情她都做完了,也该在徒儿的目光中迎接自己的死亡了。
“师父!”鹤渊似乎生怕渡鸦听不见,于是喊得声嘶力竭:“下一辈子,师父还要当我的师父!”
女婴微微笑起来。
她用力地点了一下头,小手抬了起来,碰了碰鹤渊的手心,就好像是在说:我听到啦,你别怕。
直到这一刻,渡鸦仍是笑着的。她摇了摇头,露出严肃的神情,小手指勾住鹤渊的指尖,像是在拉钩一样。装在沙漏中的时光在这最后一刻消耗殆尽,渡鸦的时间已经抵达终点,灵魂抵达彼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