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和御夷镇其它地方一样,在御夷书院内的众人亦是在饱受战事临近所带来的思想上的折磨,那是来自对于前途、命运之多舛而产生的恐慌和焦虑。
贺拔弘毅作为书院中唯一可以凭局外者自居的人,尽情品味着一种源于旁观者清的优越感。他居高临下,以睥睨众生的姿态信步游览书院各处,笑叹这些依旧心存幻想的人心智愚笨,不识时务。
在文生讲堂上,授业先生虽仍在堂上一丝不苟地讲诵经文典籍,然堂下门生有意学习者寥寥无几。
他们小生嘀咕着,无论是战事、联军,还是日后的打算,众人皆以为大先生樊立吴忙于操持军政事务便无法抽身前来讲学,纷纷对名望和威信都不太高的其它先生视若无睹。
“我们才开始念书两月,好像眨眼间便有大军兵临城下了,真是不走运。”
“联军在十年前杀得中原人猝不及防,巩固许久的王朝都轰然倒下了,我们只有区区一个军镇的兵力人马,究竟该如何对敌?”
“不想那么多了……待战事打响,我便要投军去。好不容易得来读书进修的机会,怎能眼睁睁地任由他人夺走!”
授业先生对于课堂乱象很是无奈,拖长声音怒斥了一句:“肃静!你们还都是些孩子,家国大事哪轮到你们去想?不管是大军将至,还是天要塌下来,都不干我们读书人的事。要做研究,只要手中有纸笔,心中有信念,哪里不是课堂、哪里又不是研究室?”
方才声明意欲投军抗敌的门生站了起来,义正言辞地反驳道:“先生,此言差异!我等念诗书、读经典,为的是什么?各位同门,你们可曾记得?在下出身卑微,自小就梦想着有一天自己能够吃饱、穿暖,希望再也看不见邻里死在街头却无人安葬的事情……”
“我啊,希望在书中找到匡世济贫的大道!”那门生越说越有兴致,其余同门也渐渐被他煽动起来:“现在,不正是施展我们抱负的时候吗?”
却不知,贺拔弘毅在讲堂外旁听许久,突然“呵呵”嘲笑着走了进来,名义上是要替授业先生平息动乱,实际上只是要继续他劝降的工作。
但见贺拔氏面向众门生说道:“如今御夷镇衰微而联军正盛,御夷兵败不过早晚之事,何不如顺应天命归降。你们怎么知道,在联军里不能找到自己的大道呢?”
“住口,又是你这个贺拔家的狗腿子!”站起来的门生怒不可遏,抄起身前摆在矮桌上的一捆书便向贺拔弘毅丢了过去,大喝一声:“妖言惑众,我们不欢迎你,滚出去!”
此言既出,一呼百应,几乎在场所有门生都把桌上的书典杂物丢向贺拔弘毅,授业先生见此状较之先前更糟糕,只能规劝贺拔弘毅赶紧离开为妙。
“哼,愚不可及。你们,真是无可救药!哈哈哈……”贺拔弘毅一边举手遮挡着抛掷物,一边嗤笑着跑了出去。
为了继续满足自己那卑微的优越感,他又走到武生齐聚的校场旁边,等待机会打算继续散布扰乱人心的言论。
是时应该出现在校场内的苏青应虎眼之约,正好于今日去到北线军营办事,而白凤也随之备马匹出门。没有师兄管教,再加上关于战事的谣言四起导致人心动荡,众人自然也没了习武的兴致。
就连平常最为勤奋刻苦的荆棘,也悄悄躲在一颗装饰用的巨石后偷懒——不过一丈间,岳青菱也靠在巨石的另一侧,畏畏缩缩地讲着话。
贺拔弘毅的目光很是锐利,一下就捕捉到了正在偷偷讲情话的两个人,他故意郑重其事地大吼了一声:“荆棘师弟,岳师妹,你们在这里做甚?又为何不去练功?”
其余门生听闻罢,纷纷移目至身在巨石外侧的岳青菱,羞得她立刻站了起来,气鼓鼓地对贺拔弘毅指责道:“干你何事?你再往这边看一眼,信不信我戳瞎你的眼睛?”
“哈哈哈……”贺拔弘毅笑道:“反正能让你胡作非为的时候已经不多了,随便你怎么做吧。”
“你!”岳青菱话音未落,便欲踏步上前,途中却被荆棘喊住:“岳师妹,贺拔公子只是说笑,不要当真。”
贺拔弘毅道:“我可不是在说笑!你们练的功夫再好,也不过是联军铁骑下的肉泥罢了!”
“你说什么!”岳青菱怒目圆睁,其余武生亦是从颓丧中猛然惊醒,皆欲向贺拔弘毅走去。
在旁阻挠的荆棘若是再施力阻挡,便要伤及师妹,是以不得不拿出白凤的名头来平复众人怒火:“白师兄说过,谁也不能伤害贺拔公子!”
事态发展至此,即将要爆发直接冲突之际,白凤及时赶了回来制止纷争。
“贺拔兄,你是在找我吗?”那位少年剑客身上还汗气腾腾的,不知方才作甚了去。
贺拔弘毅回道:“白公子,你方才急着赶到哪里去了?”
“只是想要把你口中所言及时传达到赵家那里。”白凤言毕,速速把贺拔弘毅从争执中解脱出来,将其带到自己的宅邸处。
两人依傍而坐,中间放着一个小火炉,上面正在煮酒,丝丝热气伴着酒香,甚是醉人,面前便是校场外门生练武习武的景象。
白凤为二人都斟上酒,而后才出言问道:“贺拔兄,可是有何对策方才急着寻我?”
“我还是那句话,投降比你死我活要来得划算,你斗不过他们。”贺拔弘毅接过酒水,一饮而尽。
白凤续道:“在下还听说,你在书院内到处游说,结果处处碰壁,呵,此事可属实?”
“他们,真不愧是白公子的门生,个个都如此顽固。”贺拔弘毅说罢,不禁满怀敬意地看了看在屋外习武的众人,又道:“可惜,空有志气可不能让你们赢下战争。不知白公子,如今打算怎么办?”
“我?”白凤又豪饮一杯酒,表情已略显醉态:“呵呵,听天由命吧……只希望后人能知道,我们曾经创造了一个如此这么美好的地方。”
“美好的地方……”贺拔弘毅情不自禁地重复了这句话一遍,而后陷入沉思。
两人就这样你一言我一句,举杯惆怅,一同度过了大半日的时光,时至黄昏,众门生早已散讫,却有突发状况打破了短暂的安稳。
只见一个满头裹着纱布的奇怪女人突然冲进白凤的居所,嘴里还不停胡乱大喊大叫着。不一会儿,跟从虎眼习武的蘧伯言随之追赶而至,向白凤敬道:“白师兄,可曾见过一个满头裹着纱布的疯女人来到?”
“额?”白凤此时看似已然酒醉麻痹五官四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指向身后的卧房处,一边打着酒嗝一边回道:“好像,嗝……好像跑到那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