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陆知杭的死活,那就不是皇帝需要考虑的了。
“臣有异议。”陆知杭挺秀的身影手持玉板,缓缓从文官队列中走到金銮殿中央,面对着四周的侧目,不卑不亢道。
陆知杭对张景焕的提议会不满是在所有人的意料之内,左相党就等着他提出来后,他们好逐一反驳,务必让他成为朝堂上最适合前往彧阴城赴任的官员,至于右相党则是个个面露担忧,尤其以宋元洲最甚。
“哦?不知陆卿有何异议,莫非这彧阴城的百姓还不值得陆卿施以援手?还是陆卿自觉难堪大任,无法将功折罪。”皇帝面色一沉,语气不善的质问。
隐含怒气的声音在金銮殿内回响,听得底下的大臣心跳如雷,鸦雀无声。
“这陆中书偏生被张丞相抓到了把柄,眼下这节骨眼,去了彧阴城不就等于寻死吗?”对陆知杭观感不错的官员皆是暗暗可惜,看着皇帝明显病急乱投医,铁了心要陆知杭到彧阴城去,无奈地摇了摇头。
耳边官员的讨论声源源不断地传来,陆知杭巍然不动地立在原地,并未因皇帝的威压而心生胆怯,他持着玉笏正色道:“非也,为救彧阴城百姓,就是刀山火海臣也愿赴,晏国生我养我,如今晏国有难,又怎敢退怯。”
宋元洲明显没料到陆知杭会说出这么些话来,听着是漂
亮了,但这彧阴城可不是凡人之躯去得了的,人都没了还要面子作甚?他这一腔话咽在喉咙里,想替陆知杭把这桩倒霉事推开都不合时宜了。
“到底是年轻了,经验不足。”宋元洲脸色有些难看,没等右相党想着怎么把这事推给别人,就听到陆知杭继续铿锵有力地说着。
“臣有异议的是左相大人弹劾之事,世人最看重名节,为大义去彧阴城自不敢推辞,可臣自问没有做出过欺辱良久妇女的恶劣行径,又何谈戴罪立功?”
“实在是无耻!敢做不敢认,你不记得你当年还是个童生时,在张家村犯下的事?”没等皇帝开口,张景焕倒先坐不住了,他脸色气得涨红,指着陆知杭的鼻子就是一顿骂。
这事乃是张楚裳亲口告诉他的,张景焕怎么会想到张楚裳告诉他的会是上一世发生过的呢?
只是张楚裳掐头去尾又结合这一世轻薄失败得出的最终版本,就是陆知杭意图不轨,最后她拼死反抗,蒙着脸逃了出来,连带着张家村的人围观一事都不忘了添上。
面对张景焕的失态,陆知杭面不改色地朝他行了一礼,周身都萦绕着淡淡的书卷气,温声道:“张丞相还请自重,这凡事都讲究证据,不知丞相大人有何罪证指认?”
“说得在理,不知左相有何罪证?”宋元洲乐呵呵地上前附和道,既然陆知杭敢问,他就权当这事是张景焕诬告,以对方的性子这么做,不无可能。
“这人证就是最大的罪证。”张景焕皱着眉头端详起一唱一和的二人,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时不待我,只好硬着头皮道,“诸位要是不信,自可请人证上来问话。”
他当然不可能怀疑张楚裳会在这种事上欺瞒他,某种意义上,张楚裳没有骗他,奈何上一世的事情对于他们而言,都是些没发生过的,就是想举证都只能凭空捏造。
这人证还是张景焕派人到张家村寻来的,陆知杭应该想得到自己昔日的乡亲们都能在这件事上举证,怎地还能气定神闲,莫不是有诈?
“闻筝,朕记得你前几年不就是在洮靖城任的学政一职,治下学子闹出这等丑事,可有耳闻?”皇帝倒没有偏信任何一人,他现在困扰的唯有彧阴城和边关战事,倘若陆知杭真有治理大疫的能力,让人蒙冤赴任不可取。
“启禀陛下,臣任职期间对每位学子生平履历都详查过,都是身世清白的人。”闻筝上前回话,平静得仿佛公事公办,“似张丞相口中这等传闻倒是听闻过。”
“……”陆知杭目光专注地看着闻筝一板一眼回话,尤其是对方说到曾听闻过时,身旁的官员都是齐齐倒吸一口凉气,唯有他但笑不语,并不慌张。
有了闻筝这等亲身在洮靖城任职,还细致观察过科考学子的人背书,张景焕适才的担心直接去了大半,腰杆子都挺直了不少。
龙椅上的皇帝没想到得了这么个回答,他诧异过后也懒得替陆知杭开脱,正想赶紧把人打发到彧阴城去,就见闻筝还在继续说着,显然话还没说完。
“起初臣也以为是个德行有亏的学子,后来又去调查了一番,方知原是陆中书早年家贫,为了替母分忧,时常在家中闭门教书,被一些个心思不纯之人编排误传,想必张丞相也是被这些贼人蒙蔽,误解了。”闻筝说罢,朝张景焕笑了笑,像是在传达些什么。
张景焕触及闻筝幽深的眸子,眼珠子转悠了一圈,迟疑了半响还是顺着台阶往下走了,讪讪道:“咳咳……还真有这可能,也是臣为了百姓一腔热血,冲动了些,下回定查清楚了再上报。”
他找的人证哪里有闻筝的分量,就是放在朝堂上问皇帝信哪个,比起一个市井小民,只要没昏了头都知道闻筝的话更可信些,比起诬告同僚这个罪名,还不如随口编个为民请命,错信小人来得好。
“既然是张丞相误会了,这戴罪立功就免了,陆中书为官不足一年,彧阴城这等难题还是要交给经验老道的官员才是。”宋元洲见他让步了,抚着须想把这事揭过。
“陆中书身居要职,又是晏国的从一品郡王,去彧阴城确实不妥。”底下的右相党说道。
皇帝这会算是看出来了,宋元洲这是想借机让陆知杭免去彧阴城,可不让陆知杭去,满朝文武又该派何人到彧阴城才能治理大疫,时不待人,万万耽搁不得。
搭上一个可有可无的郡王算什么,在皇帝心中,这些臣子不过是为他治下的晏国添砖加瓦,让自己百年后在史书上留浓墨重彩的一笔就足够了。
陆知杭眺望着高居龙椅上面色深沉难测的皇帝,一双温和如止水的眸子闪过讽刺,随后垂下纤长的睫毛,正色道:“陛下,臣无罪,但臣愿意到彧阴城赴任,为免城中百姓所受之苦,哪怕深陷险境都在所不惜。”
“当真!”皇帝在听清楚这话时,身子直接就从龙椅上站了起来。
要是百官请愿,他确实不好强行要一个初入官场的人去收拾这么一大烂摊子,可皇帝心里又实在不甘,只因张景焕提及自己手底下的这位能臣就是当年暂缓过南阳县灾后危机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