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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第1页）

掌柜放下茶杯，清了清嗓子说：“咱们东家姓覃……”掌柜迎上了两双茫然的眼睛，叹了口气，以手指蘸了点茶水，在桌上写了个“覃”字。二人这才露出恍然大悟状，眼瞅着两人又要争吵，掌柜轻咳了一声，两人立时识相地闭上了嘴，掌柜这才接着讲：

“东家是南边人，据说是来自百越的一个大家族，以贩卖香料为生，生意做得很大，家产惊人。可惜人丁不旺，到了东家这一代，只生养了一对双生子小姐。大小姐三岁上夭折了，主母心疼难忍，受了打击，没两年也去了。又逢战乱，万贯家财都被付之一炬，可怜得紧哪。东家便带着二小姐一路往北逃难，走到咱们望乡镇时，东家也病了，便在这儿落了脚。”

“正巧，这家店的前主人要回乡下去，他们父女俩便盘下了这家店。万幸祖上做香料时觅得一海外奇方，父女俩便干脆开了这家‘二娘卤味’为生。小老儿换了东家没换饭碗，继续在这小店里讨口饭吃。”

掌柜停了停，剪了剪灯花，继续说：“小店卤味实乃一绝，很快就远近闻名，十里八乡的红白喜事没咱们家的卤味都成不了席。东家毕竟是生意场上的老手，经营有方，没几年日子就过了富裕起来，说是日进斗金也不过分，买了屋，置了地，日子越过越舒坦。唉，天不遂人愿啊，东家去年也走了，单留二小姐一个在世。二小姐的亲事……”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掌柜的——”楼上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喊声。三人脸色一变，起身往楼上冲。

李胡三两下便晃身上了楼，楼上依走廊分成了门对门的两排房，四间屋，最里边朝南的那间亮着灯，李胡也没有多想便推门冲了进去，赵二紧随其后。两人一进屋便被眼前一幕吓了个腿软。

这是个姑娘家的闺房，粉色的帐子，粉色的被褥，里面有个软绵绵娇滴滴的姑娘。这本来应是让血气方刚的少年们脸红心跳的地方。但现在，师兄弟只吓得了一魂出世二魂升天。眼前，粉色的帐子散着星星血点，粉色的被褥上散着点点血星，姑娘嘴角溢着血沫子，面如金纸，出气多进气少，软绵绵娇滴滴不错，但瞧着也快死翘翘了。

掌柜推开二人，焦急地上前问：“小红，小姐这是怎么了？”

小红哭得鼻涕眼泪流作一处，也顾不上擦，扶着小姐，抽抽噎噎地说：“刚我上来服侍小姐吃了药。小姐又让把张公子的信拿给她看看，我……我没拗得过她，便给了她。小姐……小姐读了回信，原是高兴的，不知怎么的突然惊了，又细细读了一回，便……便吐血了！”

掌柜拿过散在地上的信纸，细细读了一回，上前安慰道：“小姐，张公子上京考取了功名是好事，你们俩的婚事是老爷在时就定好了，你就安心在家等着，信上这诗应该是说他没忘记这门亲，我想啊，过阵子他必然回来娶你，到时候双喜临门，老爷夫人也会为你高兴的！”

小姐眼角滑下一行泪，强撑着说：“王叔，您……别安慰我了。张公子考取功名后……等了一年……等来一封信。你们……都说他、他会回来。今儿个、我才知道……这、这是首、是首、藏头诗！”小姐说话又是一口鲜血吐出，软软地晕在小红怀里，只吓得小红脸色发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赵二和李胡倒是在茶馆里听过“藏头诗”，伸头朝掌柜手中信纸上瞧去，真是一笔好字啊，信纸上工整写一首诗“嫁与牵牛星，作室观灵境，他岂不云便，人生几寒暑，妇持黍浆馈。”

李胡犹犹豫豫地读：“嫁，作，他，人，妇？”

这话如一道雷霆，将垂死的小姐激发出了巨大的能量，她猛地坐起来，眼瞪着窗外，右手伸直，神情可怖，厉声喊：“张卓，你有种当面和我说这话，我等你！”

不知从哪来窜来一只黑猫，仿佛是回应了小姐的呼喝，“喵——”叫着从窗外窜过，影子从窗纸上一掠而过，如此诡异的巧合直吓得赵二出了几个虚恭。

小姐喉头“咕嘟”一响，砰地倒床上再也没有了声息。掌柜的大着胆子上前一探鼻息，吓得倒退了两步，抖着说：“小姐，小姐……去了！”

小红放声大哭起来。赵二和李胡面面相觑，心上也不免悲戚。

短暂的伤痛后，掌柜的先回过神，起身对师兄弟作了个揖，说：“小姐去了，白事得操办起来。小红还是个半大的孩子，麻烦二位在此陪她一会，小老儿去四邻报丧，请乡邻来帮忙。”

二人点头应下了，毕竟吃了人家那么多的猪头肉呢。

掌柜下了楼，屋里越发显得死气沉沉。小红拧了帕子给小姐净面，眼泪流个不停，全滴在了小姐身上。

小红絮絮叨叨地说：“小姐，我的傻小姐。张公子不要你，那是他贪慕虚荣，不是小姐您的错，您干嘛把命都交付于他？张公子这桩婚事不成，咱再觅好姻缘，咱们家境殷实，在这乱世怎么着也能有口饭吃，您怎么这么傻呀？”

小红又扯下帐子，恨声道：“有朝一日，我遇着张公子，必得照着他的脸啐一口，问问他的良心去哪了？咱们小姐日思夜想全是嫁给他，与他共白头。他是攀了哪根高枝去了！那些山盟海誓都许给了谁！”

李胡早已泣不成声，拉着赵二说：“师哥，这个小姐遇到了负心郎，好可怜！比戏文里还惨，呜呜呜……”

赵二正低头擦泪，被李胡一拽，抬头正瞧见了小姐的死不瞑目，吓得一激灵，肚中翻江倒海，虚恭不断，忙捂着屁股说：“对不住，对不住，我得寻个茅厕方便一下。”脚底抹油，往楼下冲去。

李胡后知后觉才闻到空气中的异味，大骂道：“赵二你这臭屁虫，你这一吓就拉肚子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却觉肚中忽然剧痛，暗叫一声不好，紧追着也出去了。

小红愣在当下，被这一闹搅得忘了哭，愣愣地站在屋中。摇晃的烛火将她的影子长长地投在了小姐的尸体上。

两人在屋后找了个空地，噼里啪啦一翻，解决了五谷轮回，站起身互相看了一眼，刚想打趣对方一番，但一想到刚咽气的小姐，两人同时叹了口气，又回到了“二娘卤味”。

卤味店里站满了来帮忙的四邻，神色悲伤，唉声叹气，直忙到后半夜，才收拾妥当，灵堂布好，就等天明发丧。

掌柜来到二人身前，又作了一揖：“感谢二位英雄的帮忙，时候不早了，二位如不嫌弃，厨房里间有一空榻，是小老儿平时歇午觉用的，可稍作休息，等天明再作打算。”

赵二和李胡连声道谢，寻到厨房里的空榻，对小姐一家的遭遇感叹了一番，倒头便睡。这一天确实是累着了，俩人睡得很沉很沉，似乎淹没进了一团混沌，越沉越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