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上那双明澈乌眸,她心下发紧,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这脉隐约现出绝脉之相,虽未走到那一步,但若继续这般悒郁寡欢,肝肾积郁成疾,寿短早逝也是注定。
此刻,沈云黛深深领会到御医难当之处。
李妩见她迟迟未开口,也不急着催,终归她也清楚自己寿命不长,今日与肃王妃又是吐露心事又是把脉问诊,本就只为一个目的:“我想为琏儿寻个倚靠。”
捅破最后那层窗户纸,她明明白白将利益摆在台面上:“我知谢家有祖训,后代子孙势必效忠裴氏,若有逆心,不得善终。撇开这一点,我更信重肃王与王妃的品行。当年陛下被贬于北庭,肃王大可不必管他死活,安心做他的晋国公府世子,安守陇西,避开长安皇位争斗。但他还是选择追随了陛下……当然,他也选对了。如今陛下为天子,谢家镇守北庭与陇西,互不猜忌,两厢安稳……但皇位迟早要换人坐,待你我的孩儿长大,未来天下又是何等局势?若是下一任的君主猜忌谢氏势大,如先帝一般,想对谢家动手呢?”
听得这话,沈云黛脸色变了又变,一时觉得贵妃想得太远,一时又觉得并非无道理,只是——
“臣妇本不该议论朝政,但……说句僭越,陛下不是早已属意大皇子为太子么?娘娘大可不必担忧这个……”
“太子又如何?古往今来,被废的太子哪里少了,便是他裴青玄不也被废过。”李妩眉眼黯淡:“人走茶凉,若我走了,琏儿怎么办……”
“陛下这般疼爱皇子,定会好好教养他。”
“他?”李妩眼波轻闪,沉吟良久,看向沈云黛,乌眸透着一丝迷惘:“我还能信他么?”
沈云黛一愣,不等她答,又听李妩自言自语般呓语:“我实在看不懂他了,有时觉得了解,有时又觉得那样陌生。他现在说爱我……爱?这叫爱么。姑且称作是爱吧。他现下爱我,那我死了呢,男人的爱……或是说,帝王的爱能有多久?五年,十年,二十年后,他仍旧能这般“爱”着我?守着我的尸骸,守着我与他的孩儿?”
她不敢确信,未来的事太过虚无缥缈。
何况,她曾背弃过誓言,更知誓言的无用。
坐在长榻另一头的沈云黛也不敢接话,毕竟感情这事,太难断言。
她见过白头到老的爱侣,也见过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夫妻,至于鳏夫再娶,后妈欺负小可怜的事,更是听过不少。
作为经历过生死考验、对自家夫君毫无猜嫌的沈云黛,看着眼前患得患失、忧心不已的贵妃,忽又记起昨夜夫君醉酒归来,与她说的那些话——
在他口中,陛下也是那般患得患失,失意潦倒。
他还提到,陛下也曾动了放过贵妃的念头,只下不了决心,才继续这般僵持,互相不痛快。
这是何必呢?非得叫贵妃香消玉殒,才追悔莫及,愿意放手么?
局中人看不清,她这局外人看得唏嘘,只觉完全不必走到那一步——
忽然间,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在脑中冒出。
沈云黛心跳加快,纠结许久,终是看向了面前的贵妃,口干舌燥地开了口:“娘娘,您还想离开皇宫么?”
李妩愣怔。
眼底有一瞬微弱的光亮闪动,但很快又被灰暗淹没,她摇头:“他不可能放我离开……”
“若有可能呢?”
李妩蹙眉,如闻天方夜谭。
沈云黛将昨夜夫君醉酒之语都说了,末了,她灼灼看向李妩:“反正你都与我托孤,将生死都置之度外了,为何不最后试一试呢?总不会有比死还要糟糕的事。”
眼前这张精致的小脸,生的那样娇柔,说话声音也绵软如水,可就是这样一个娇小柔弱的女子,阳光
下略显浅色的眼瞳光芒熠熠,如荒漠中柔而坚韧的芨芨草,涌动着鲜活灿烂的生命力。
那份灼灼燃烧的光芒,好似将李妩身体里死气沉沉的血液也烧得滚烫,激烈沸腾。
她已记不清有多久未曾感受到这样强烈的来自外界的力量。
“我……”浅粉唇瓣翕动,她心绪颤动着,嗓音迟疑生怯:“我还可以么?”
还有离开皇宫的一天?
还能寻回活下去的力量?
还能做回从前那个李妩,那个按照自己心意活着、对这世间一切充满依恋与兴趣的李家娘子?
“只要活着,没什么不可能。”
冰冷手背忽的搭上一只温暖而柔软的手,那双充满盎然生气的眼眸深深望着她:“或许我可以帮你,但现下最重要的事是——”
“娘娘可有勇气,再赌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