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彻底清醒了,来不及想时景是怎么发现的,利索爬起来认错,“我动的,我有罪,全寝室都看了,班长,要揍的话,每人平摊两拳。”
时景当然不可能听他的。
拳头最终没有平摊。
第二天就是散打强化训练,对方打着练习的幌子,名为切磋实为泄愤,乔远坤觉得自己仿佛在面对一台没有感情的武力输出机器,拳风迅疾,拳拳到肉。
他独自承受了太多。
班长被女朋友删号的痛苦、因告密被逮回来的怒火、室友的鄙视,以及……身上的淤青直到话剧表演那天还未消尽。
作为一个穿裙子的反串女角,登台前,编导师姐不得已往他露出来的胳膊上,抹了两斤厚的腻子粉遮掩淤痕。
白挨这么一顿揍,哪怕时景那张脸俊美得像阿波罗太阳神,乔远坤也吻不下去了,看见他就肌肉痉挛,肚子生疼,哪里还演得出饱含爱意的样子。
话剧登台,演到离别那幕,他磨着后槽牙,捧着时景面无表情的脸,当着军区首长的面,也不管台下嘘声一片,借位胡乱吻了自己的大拇指了事。
这口气一憋多年,直到时景婚礼当天,他才从新娘口中得知自己偷看的破绽出在哪儿。
“……他就为这揍你啊?”
余葵戴着蕾丝白手套,手拎婚纱裙摆,在婚礼仪式入场前,听乔远坤讲起这桩旧闻,笑得前俯后仰,“时景在相册第一页夹了根鹅绒枕头的羽毛做记号,羽毛一掉,他肯定猜着了。”
这些当然都是后话。
无论2016年的时景如何焦躁绝望,余葵再也没有通过他的好友申请,再也没回过他一通电话,逢年过节所有伪装作群发的短信,全部都石沉大海,失去音讯。
军校十五天寒假。
在清华余葵宿舍楼下,面对宋定初退缩那一次,成为他一辈子的遗憾。
他厌世、暴躁,但每每想起世上曾有人这么拉过他一把,哪怕她不愿再理他,爱意还是又回笼,顽固地在胸口盘踞。
事实上,失魂落魄从清华园回家那天,他凌晨四点入睡,做了一个梦。
过往如走马灯一般在他脑海中涌现。
梦境深处,余葵坐在家乡开往昆明的绿皮火车上,火车哐当响,阳光从窗外斜照进来,她穿了件鹅黄的卫衣,黑发静垂别到耳畔,安静捧着漫画的侧脸美丽安详。
似是感知到视线,少女摘下耳机从窗边看过来,大眼睛弯成月牙,盛满笑意。
那一刻。
他用自己的灵魂抵押立誓,与远方的神明交换承诺。
如果他能成功迈过这道坎,从黑洞里爬出来,与世界重新建立连结,重塑坚不可摧的意志,命运便给他最后一次得偿所愿的机会。
天亮清醒时,时景恍惚意识到,他从未乘过那样老旧的绿皮火车。
然而,当在搜索引擎里查询当年成昆线的慢车途经站点时,竟真的查到了紧挨余葵家乡的那一站。
空荡荡的站台上,站牌写的三个字赫然与梦境重合——
泽润里。
那是命运给予过他最神奇的提示。
从2021回首,时景已经无从确认哪条路是走向余葵更近的方式,唯一能确定的,是他确实攥着那点儿希冀的火苗,在沉浮煎熬中挣扎自救,用日复一日枯燥的训练和学习将虚无的光阴填满,坚持爬上了岸。
所幸上天践诺,以结局告慰了他所有的执拗顽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