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下面,听着他响亮的声音从话筒里传出来,扩散到整个礼堂。她旁边的新生代表在小声地说话:“那个男生长得真好看,名字也好听,方懋扬,是哪个‘mo’?”她很想回答是“予懋乃德,嘉乃丕绩”的那个懋。可是毕竟人生地不熟,她不好意思太嚣张,只得安静地坐在那里,听周围的人议论他。
那时候她多自豪,为了他的成就而自豪。他的出色仿佛就是她的荣耀,再没有比这更值得她高兴的事情了。她从来都觉得那是无上光荣。
她看着他在台上的一举一动,真是优秀呀,哪个学校里的男生还有她的方懋扬那么耀眼呢?他站在台上意气风发,声情并茂地演讲,只有她看得出他细微处的小动作。只有她知道,他懒得连条内裤都不愿意自己洗;只有她知道,他就是喜欢这样压榨她,压榨她的一切,而她也愿意被他压榨。
从她的角度看过去,正好可以看到他放在台下握成拳的手。
她嘴角扬起笑,等着他致辞后走下来坐在她的身边。
身边一直在议论的两个女生突然没了声音。他当然不会知道这样的小事,他只看着她。
“半夏,我刚刚讲得好不好?这西装估计是买小了,紧紧的,不合身。”“很好呀。”她仰起脸,脸上笑容明媚。
他的西装明明合适,穿在他身上很好看,他不过是不习惯罢了。
可是那些美好已经离她很远了。她眼前的这个人,是另外一个方懋扬,潇洒地穿着西装,反倒是休闲衫会让他不自在吧?
她凝神想得有些久了,久到他的面色也微微变得抑郁。
这是她希望看到的神色呀。如果他能坦然面对她,那不是太叫人伤心了?
“一起去喝一杯咖啡?”她收回思绪,为了表示让他等待的歉意,她提出邀请。结了婚的是他,不是她,她完全可以随心所欲。
他点头,“你可以先买书。”是了,她是来买书的。她走向医学区,细长的高跟鞋衬托着她的身姿更为窈窕。随着年龄的增长,她走路的姿势也变得风姿绰约。
方懋扬跟在她后头,只相差一步。在旁人眼中,这完全是两个气质出众。外形相配的男女啊。可惜他们不过是两个没有多大关系的人,旧欢不如陌路!
她很快找到要买的书。他非常有风度地接过去,替她排队买单。她感慨道:“现在的书都不便宜。”他闻声轻笑,从皮夹内抽出银行卡付账。两人脑里却不约而同地想到以前两个人读书的时候,她什么都嫌贵,看到喜欢的东西,先不拿起来看,而是似模似样地问价钱。无论对方开价多少,好像都无法得到她的认同。“这简直是天价!”“好贵,我们再看看好不好?”咖啡厅里很明亮,轻柔舒缓的音乐慢慢流淌,温暖的光线透过玻璃窗照进来。她没有看他,而看着窗子外面人来人往的大街。
他们都有千言万语想说,那些哽咽在喉咙里的问候太多了,所以无从说起。
没有我你能幸福吗?你已经是父亲了,知道吗?如果我们的孩子生下来,都应该上小学了。
窗子外有北方常见的老槐树。孔半夏缓缓开口:“国槐,学名SophorajaponicaLinn——性耐寒,喜阳光,稍耐阴,不耐阴湿而抗旱,在低洼积水处生长不良,深根,对土壤要求不严,较耐瘠薄,在石灰及轻度盐碱地上也能正常生长。但在湿润。肥沃。深厚。排水良好的沙质土壤上生长最佳。耐烟尘,能适应城市街道环境。病虫害不多,寿命长。”她一一列举国槐的好处,仿佛是在上高中的生物课。
方懋扬耐心地听着。她说完,笑问他:“你有什么想补充的没有?”他的嘴角已有淡淡的纹路。他闭上眼睛,眼皮跳动,喉咙微涩。
她的声音缓缓冲击着他的耳膜,带着熟悉的语调。
他全身无法抑制地震颤。这样的震颤很轻微,她没发现。最后他说:“没有,我生物学得不好,你知道的。”她笑,当然知道。
生物好的是她,记忆力好的也是她。
“我喜欢生物,以后可以做什么?”“可以做的很多呀,营养。制药。生态。环境。医学……”他为她指明了未来的道路,激励她奋发向上。她其实有很多应该感激他的地方,可是她也恨他。
“我还有事情,不能久坐。”她仓皇站起来道别,不敢再坐下去了。她怕再坐下去,就会忍不住,忍不住犯错误。她轻声和他说再见。他已经笑不出来了,连再见都说不出来。看着她渐渐地走远,他眸色一淡,她胖了,气色也比上次见到的时候好了许多。
他总觉得眼里有什么要涌出来,但却涩涩发干。
他想到了几年前的婚礼,他的妻子白纱覆面,他也一身白色西装,像电影里的王子。
他站在洗手间里发怔。他的朋友找到他,说:“阿扬,婚礼就要开始了,快一点儿去准备。”准备什么?他即将举行婚礼了吗?他几乎要拂手逃离!
但他还是踏上了红地毯,接过了新娘的手,那一双手也很纤细。他把戒指套进去的时候,拿着戒指的手竟然有一点儿颤抖。
他曾经把一生许给另一个女人。那些回忆在婚礼上猛地灼烧了他的神经,他有一瞬间恍惚。
她结婚了吗?他甚至都不敢想。
他吻上妻子的那一瞬,回忆蜂拥而至,追魂夺命。他竟然觉得他想要告诉神父他爱的不是新娘而是她——孔半夏!
谭谏严再一次见到苏韵宸,是在一间酒吧里。他不怎么喜欢来这种地方,每次都出于逼不得已的原因。办完事情,他就看见苏韵宸坐在吧台笑得花枝乱颤。她身边围坐着的两个男人,看样子都是来者不善。他犹豫了一下,终于走过去解救她。
他一把揽上苏韵宸的腰,勾起唇对她说:“亲爱的,对不起,我来晚了。”苏韵宸已经喝得九分醉了,根本分不清来者是谁。只见她抛了一个媚眼,朱唇轻启,也靠上来在他耳边娇笑道:“呀,亲爱的!”他的笑意加深,每一个动作都充满魅力。他的嘴唇抿起来,看向两个意图不轨的男人。
谁都知道这样衣着光鲜。面容冷峻的男子必定不好对付。这两人自知讨不到好处,讪讪离去。
谭谏严回过头看着苏韵宸,放开了扶住她的手,“苏小姐,一个女人这么晚了还喝酒到底不好。”苏韵宸樱唇轻启问他是谁。谭谏严蹙眉,连人都不认识了,看来是醉了。他报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听到她惊笑道:“啊,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