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天有个医学研讨会在湖南开,贾老师的意思是让我去跑跑关系。”“啊!真幸福。”梁煜华煞是羡慕,平时工作繁重,出差全当是外出休假的机会。
孔半夏却明显心不在焉,悻悻地坐在桌子前面,眼前掠过种种往事,心被揪起来,很酸。
她手脚冰冷,浑浑噩噩地想起他淡然的语气。平和的神色。她的额心渗出点点薄汗,胃痛,心更痛。
那些日子他们吵完了,分手了,他可有试图挽留她?
好像有又好像没有。
那段日子突然变得模糊起来,像是疲于应付她频繁的回忆。
她分辨不清哪些是现实,哪些是她的杜撰,这里头有无尽的痛苦,却连家里人都不能诉说。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段经历,却无人知道。连杜炀,也只以为方懋扬曾经是她的男朋友,仅此而已。
她有时候甚至悔恨,是否是自己太小心翼翼,到最后竟连个见证的人都没有。
如果连方懋扬都忘记了,那他们之间是否有过爱情她都不敢再确定了。
第二天方懋扬出院时她已乘飞机去了湖南。南方太冷,湿滑的空气冻到人骨子里。
半夏畏寒,决定尽量待在宾馆里不出去。宾馆是主办方定好的,会场也就在宾馆内。
她拎着行李穿过宽敞明亮的大厅,高高悬挂的水晶灯照得人眼花缭乱,光洁的大理石地面倒映出她萎靡不振的影子,五星级的大宾馆却是气派豪华的。
她迤逦前行,在前台登记好房间号,往电梯走去。
叮的一声,电梯门打开来。谭谏严一身黑色风衣,斜纹枣色毛衣,风度翩翩地从电梯里出现,华贵气质尽显无遗。他见到她也无诧异,浅笑道:“好。”半夏舟车劳顿,眼下还有淡淡的淤青,甫一进到温暖的地方,周身还透着冷气。
“真巧。”他点点头。他没有惊讶该是早猜到她会是众多与会者之一吧。
他问她:“你住几楼?”“303。”“我刚巧也在三楼。”他弯起嘴角。这是怎样的一个巧合?
他喜欢这样天然的巧合,不像其他许多女子,总是带着居心借故在他面前出现。
孔半夏冲着他这个笑容一怔,赫然回想起那日在楼梯上瞥见的包厢一隅,他也带着如此不羁的邪魅,浅笑已惑人。
孔半夏想:这人真是当得风流倜傥一词。凝思间,她听到他说:“把行李给我。”谭谏严伸出手来,她想开口拒绝,谭谏严却像是知道她要拒绝,带着笑,先一步开口:“一点儿小忙何须挂齿?我不习惯看女士拎重物而不管不顾。”他是这么好风度的人吗?也许吧,可是更多的人,连他的眼都入不了,他自是泰然地不管不顾。
孔半夏却知道,如果再推辞下去就显得是自己想得太多。
“谢谢。”她将行李交给他,他接过行李后又按开电梯,不一会儿电梯下来了。待半夏走进去后谭谏严才跟着跨进去。他的腿修长,皮鞋幽黑发亮,一切都仿佛纤尘不染。这个男人入医生这行,实在让人无法想象。他应该更适合从事一些艺术行业,好比用油料画出色彩斑斓的油画,好比用修长如玉的手指拉旋律动人的小提琴曲。
他将孔半夏送至房间门口,看了看表,他还与人有约,只得略带歉意地说:“我还有点儿事情要办,先告辞了。”她含笑点头。谭谏严转身,身影没入关闭的电梯门内。
半夏拎着行李走进房间,想到明日演讲报告尚需准备,还有要一一拜访的与会者名单,诸事繁杂,似乎这才该是她的生活,与方懋扬的重逢像是一场裹着层层纱帐的不真实的梦。
她告诉自己,那个人已经先她一步告别过去了,她怎么能还把他放心上呢?这太不公平了,他们确实应该两两相忘。
会议上,谭谏严的发言很精彩,整个会场为之沸腾,这样的人到底天才得惹人嫉妒。孔半夏也表现不差,可是和他相比到底不在一个层次。
孔半夏是替老师来的,而谭谏严,怕是主办方千邀万请才肯来的。
这天的会议结束后,半夏正要离场,谭谏严从后面快步追上来,喊她:“孔小姐,你来过长沙吗?”她摇摇头。谭谏严笑道:“我老家是这里的,不如我带着孔小姐四处转转?”她想了想,想不出什么理由拒绝,便跟着他出了酒店。
她本以为他们要打车的。可是谭谏严不知从哪里变出一辆车来,车是奥迪A6,在长沙也算是好车了。
他请她上车,然后关上车门绕到驾驶座。
他们俩在大马路上闲转,她贪看着窗外的风景。这个城市并不像北京一样交通堵塞,车子在路上还算顺畅。虽然说他是本地人,可是大多时候都是靠卫星定位系统找地方。
半夏问他:“你是湖南人?以前在这里生活过?”他摇摇头,说:“我母亲是湖南人。小时候偶尔回来过年,那个时候大家还是住老房子,烧煤烧炭,一伙人围着炭盆很是热闹。有时候炭盆上还挂一点儿熏肉什么的,记忆中味道极好,可惜并不常回来。后来我母亲过世,就再没有那么一大家子人热闹过。”半夏觉得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有些许的怅然。她想起自己小的时候,逢年过节,叔叔伯伯姑姑,还有堂兄堂姐堂弟妹,满屋子都有人跑动,踩得地板嗒嗒地响。
母亲和几个婶婶在厨房里忙活一家子人的年夜饭,从早到晚灶上都开着火,冒出轻烟。那样的情景只要回忆起来就让她颇为动容,她不由得话多了起来:“你说的熏肉大约是我们那儿的腊肉。”谭谏严听她这么一说来了兴致,问:“你是哪里人?你也会做这个?”“嗯,一般是用五花肉,这种肉有瘦有肥,味道最好。然后用盐和香料腌起来,放到缸里三到五天,然后就像你说的,摆到炭火上去挂着。炭火不能太旺,慢慢等它将肉熏透,这样可以长久保存。”说到这里两个人不由得都饿了。谭谏严将车子拐进停车场半夏才知道是到了吃饭的地方。
那是一家看上去不错的湘菜馆,店面不大,用农家的蓝色蜡染布装饰墙壁,很有特色。服务员将他们引进包厢,一路望去这里的人似乎不多。半夏略略惊奇,吃饭时间人还这样少,不会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吧?后来看到杯碗碟都个个精致。玲珑剔透,才知道这里怕是不便宜,肯定是典型的“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销金店。
她对点菜没有研究。谭谏严询问过她口味喜好后便自己全权定夺。尽管上来的都是大鱼大肉,红彤彤的一片辣椒,却叫人不自觉地口舌生津。
半夏吃了没两口,就红了眼圈。谭谏严却仿佛如鱼得水,吃得不亦乐乎。这一次他全没有了前两次吃饭时的优雅,大快朵颐时添了几分人间烟火。
半夏也不是那般讲究礼仪的人,见他这样红着脸张嘴哆嗦的样子,不自觉也跟着放开了。
谭谏严吃到熏肉时,略带怅然地感慨味道不对,他似是有心地说:“真想尝尝你的手艺。”半夏笑道:“那也不是难事,只是好像如今小区里都不让生火烧炭。”熏肉自然要搁在烟上熏,她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这不是难事。”他说着,眸子里有光芒闪过,薄唇不自觉中微弯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