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sp;&esp;“别拉我袖子,她也大了,有些事该和她明白。”郑梅甩开陈志生,噼里啪啦倒豆子一样将家里这笔账说出来:
&esp;&esp;“不是我们不愿意再供你一年,是条件不允许。去年又是下雨,又是天干,收成一点都不好,能把工分挣满就不错了!你奶奶又生了病,去城里看病,抓药,哪一样不花钱,结果人还是没留住。小妹才初中,也要交学费,我不可能让她初中没读完就不读了!”
&esp;&esp;“之前你拍胸脯保证,说师范大学没问题,肯定能考上,不用学费,还倒给补贴,我心里还高兴,想着借点钱,我和你爸咬咬牙,日子也能过。结果呢?你考个什么东西!”
&esp;&esp;郑梅越说越急,指着陈志生说:“你以为代课老师的职位好找啊?你爸天生一个腼腆性子,饿死了都不愿意开口借粮的人,天天跑来跑去,给人说好话,赔笑脸,鞋都给跑烂一只!才把这事说好了。小祖宗,我们真是天生欠你的。”
&esp;&esp;这些原委,陈兰君从前是没听爸妈讲过的。彼时年少的她,虽然听话放弃了复读,但心里对父母还是有点怨气。后来年岁渐长,猜到了当年必有隐情,方才渐渐释然。
&esp;&esp;现如今听了妈妈这番话,全然明了了来龙去脉,她只是一怔。原本打好的腹稿在这一瞬间卡壳,说不出话来。
&esp;&esp;陈志生重重地叹了口气,侧过身去,不敢看陈兰君,说话的时候,嗓音微微有些颤抖:“对不住啊,二妹,是爸爸没用,对不住。”
&esp;&esp;屋子里忽然一静。
&esp;&esp;良久,陈兰君起身,绕到爸妈那一侧,一手拉住郑梅,一手拉住陈志生,说:“没有,爸爸和妈妈才没有对不住我,你们看我的手。”
&esp;&esp;她出身贫困的乡下,却有一双白白净净的手,除了读书写字磨出来的书茧,再没旁的茧子,对于乡下姑娘而言,是不常见的。
&esp;&esp;她也是后来才意识到的,当了两年代课老师后,她去打工,同一条生产线上的小姐妹看见她的手,惊呼:“你真是乡下长大的?可你这手,一点不像啊。”
&esp;&esp;陈兰君紧握父母的手,他们的手比起自己的手而言,明显要糙很多,连指节都因常年劳作显得有些粗粗大大。
&esp;&esp;可她觉得很美,这些茧子,是他们作为父母的功勋章。
&esp;&esp;陈兰君紧握父母的手,诚恳道:“我知道的,对我,你们已经尽全力了。”
&esp;&esp;“可是——”
&esp;&esp;她抬眼,望见屋外一左一右的两条小路,就像看见她梦过的人生和新的未来。
&esp;&esp;“我还是想复读一年。”陈兰君轻轻一笑,一双翦水秋瞳跃动着光彩,“放心,学费和生活费,我会在开学前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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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sp;&esp;陈兰君自信,这不是一句空话。
&esp;&esp;凭着混了这么多年的经验,增长的本领,又提前预知了先机,要是这点学费和生活费都挣不来,那才是笑话。
&esp;&esp;她很冷静地向父母交代了初步计划:“如今虽然改革开放了,但政策还在动荡,越小的地方越容易多事。要赚钱,最好到大城市去,我打算去穗城,到丹姑姑那里,看看有什么机会……”
&esp;&esp;一番描述后,回应她的是被房间门上的一把大锁,是郑梅女士找来的,从前是锁公社猪圈的。
&esp;&esp;“妈,我是认真的,我可以跟你把我的计划说得明明白白!”
&esp;&esp;任凭陈兰君如何扯着嗓子喊,郑梅眉毛都不动一下。
&esp;&esp;门锁咔嚓一落,郑梅将钥匙交给一旁的小妹竹君,千叮咛万嘱咐:“你好好看着姐姐,不许放她出去。”
&esp;&esp;陈兰君着实无语。
&esp;&esp;见爸妈态度如此坚决,她索性不喊了,转身摊瘫倒在床上,盯着蚊帐思考。
&esp;&esp;夜里,吃饭的时候,小妹开了锁进屋来,端来饭菜。
&esp;&esp;这年头乡下还没通电,白花花的蜡烛寻常人家也用不起,多是用煤油灯。
&esp;&esp;小妹进屋来,将房门小心地反锁好,放下饭菜,用火柴点燃煤油灯。
&esp;&esp;原本她还担心姐姐会绝食抗议呢,谁知灯一亮,闻见饭的气息,还不用她喊,陈兰君一溜烟就爬起来,很自觉地坐在灯下,端起碗吃得很香。
&esp;&esp;“姐,我还担心你不吃呢。”她挨着陈兰君坐下,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