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蹒跚地走到他面前,他已愣住,那双深墨色的眼中露出明显的惊讶与兴奋。我们一时都不知如何开口,只是互相凝视着,空气仿佛冻结了一般。
“你……”
“你……”
却是同时开口了。
“我……”
“我……”
我们都笑了。
他把我让进屋里,却还是不知如何开口。我只有先打破尴尬道:“久仰墨先生大名。小女子姓沈,单字一个‘婉’。仰慕先生才学已久,还望先生不拘泥于封建礼教,指点婉儿几句诗文。”
他错愕一刹后却也反映过来这里人多嘴杂不是可说话的地方。于是点点头,把我领进一个不大不小的房间,看样子是专门供他休息的屋子。
“你……怎么会来江南?”他微微眯起好看的双眼问。
“一直想来呗。你知道的。”我故意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
他冷静地问道:“十四爷呢?”
我就知道他会问这个,知道与他装傻充愣也没用,索性向他坦白道:“他至今还不知道我的下落。是我自己偷跑出来的。”
他听了有些惊讶,却也很快镇静便下来,似乎在意料之中似的。“我早知道你会这样,永远不像个皇家福晋的样子……”
我笑嘻嘻地对他说:“师傅,事到如今,你只有勉强再认我这个不成器的徒弟一回啦。您总不会亲自把婉儿遣送回京吧?”
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挑眉问道:“婉儿……沈婉,这个名字你是怎么想出来的?倒也雅致。可有什么典故其中?”
我暗笑,这是我高中时候起的笔名。“十岁时,我读了陆放翁(1)与其妻唐婉的爱情故事《钗头凤》,自此久久不能忘怀。取他们再会的‘沈园’中的‘沈’和唐婉名中的一个‘婉’字,便就是如今的沈婉了。”
说到这里,我忽然想起几年前我给十四写的一封伤情信。(2)正是唐婉答其夫所书的《钗头风》。
*
赖在师傅这里,一个多月很快就过去了。我每日与文人墨客为伴商讨诗词宫阙,倒也不会觉得寂寞,只是愈发觉得自己的文化底蕴还不够。毕竟大学时修中文课程才进行了一半就穿了。还好我从小就爱好古代文学,还能勉强应付一阵。师傅有一个学生,今年二十七八岁,姓王名逸然,平时和我在一起时间最多。因为我是全天黏在师傅身边的,而他也喜欢缠着师傅问这问那。因此我们二人便熟识了。此人虽然略带傻气,时常被我调侃,却也有些意思。
因为周围大都是男人,所以我对这样的生活颇有些不习惯,于是便向师傅告假,说是要在这安昌周围游览一圈、逛逛街市。我却把自己卖到了一家在江南颇有名气的妓院醉香楼。十几年前在京城我就小闯过青楼,结果以失败告终,而现在我终于圆了众多穿越女想见青楼的这一大梦想。虽是把自己卖了,我当然只敢用沈婉的名字卖艺而已,就只是把从师傅那儿学过的老底儿拿到这儿来显摆显摆。要是告诉别人我叫完颜·依梦,是当今皇十四阿哥的嫡福晋,还不把别人吓个半死。起初因为那老妈妈见我年纪“大”,不太信任我、怕我会是骗钱的,只与我签了三个月的“合同”。然而后来我身价剧增起来,她却后悔了。我却坚持只在这儿呆三个月。
在醉香楼期间大大小小的人物我倒也见识了不少。这醉香楼也有不少名妓,其中以彩书才情最高,水罗最美,娇小可爱的香罗最红。而我则被安排在绿罗轩,暂时改名为“婉罗”,只能穿绿色的衣服。这也就意味着,我要与当红的名妓同住一院。其实我刚来时并不是被这样分配的,那时我只被分在暗林轩当普通艺妓,被称为“婉林”。后来我逐渐靠诗词和书法出了点儿名,才又被分到绿罗轩。我与那天真烂漫的香罗关系倒是不错。她今年只有十九岁。
这一日我正与香罗嬉笑开心,绿罗轩的侍女叶华突然进来通知有客人来找。我想许是来找香罗的,便借此取笑了她一番。谁知却是找我的。我问了叶华几句情况,却也硬着头皮出去了。
一见面,原来是王逸然那呆子。等到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二人的时候,他突然露出生气的表情来,恶狠狠地说:“我和师傅一个多月都找不到你人,没想到你真的在这种地方!”
我满不在乎地反问道:“那又怎么样?”
他气得面色发红。他虽然不知道我皇子福晋的身份,却也明白一个“良家妇女”是不该呆在这种地方的。
“额,你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的?”我略带一点心虚地反问道。
“婉罗,这名字……还有婉儿姑娘你的诗,师傅怎么会不认得?”他无奈地看着我道。
我呵呵一笑,解释道:“不好意思,我现在还没办法和你回去,我还有一个多月的工作要做,不能违约啊!会扣钱的……”
王逸然突然正了脸色道:“可是你必须和我走了。”
他极少如此正经。我感觉有点不对劲,便也敛了嬉笑的样子问:“可是师傅有什么急事?”
他想了想道:“我隐约听见,似乎是说什么十……四……”
我在刹那间怔住。没来得收拾行李,便匆匆回了书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