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说,”楚帝走到跪下的何躬行前面,手里将那卷轴拿起,“至亲难得,让朕着意谨慎处理,小心悔之晚矣。”
何躬行心中震动,下意识抬头,正见那黄色卷轴上,庞学士誊抄的祭文当中,字字句句,肺腑之痛,几乎令闻者泣下。
当时写这祭文的,又是何种心情?
他挪动嘴唇,终是未因政见矫饰其言:“他为二皇子说情,只是因感同身受,友爱幼弟。”
因为他曾失去过一个和二皇子一般性情,一般孺慕他的弟弟。
楚帝却慢慢阖眸,想起那天细雨弥漫,凤凰台上,澹台衡沉默不语,连身形都在雨幕中变淡了。
良久,他睁开眼睛:“不。”
他手指按在展开的卷轴上,抬眸时语气沉缓,却笃定:“是因为他也遇见过一个君主偏心的幼弟。”
何躬行对上君主的视线,有些哑然。想通什么,瞳孔又是一缩,本能地去看那祭文。
泣告尊父慧弟早夭。
长恨此身非我有,投将黄泉换作何。
澹台衡更并非死在云台寺中,死后魂魄却游离困顿于寺中不可逃脱。
何躬行脊背微弯,浑身僵硬,却恭敬紧声道:“陛下,此人乃亡国之君,怎会如此轻易受人禁锢。。。。。。”
楚帝却已听到人通传。
锦衣卫指挥使钱照越过两道宫门,直直单膝跪下:“回禀陛下,东西已找到。”
楚文灼:“拿上来。”
“是!”
何躬行跪在殿中,不能转头,只觉满心复杂。
又忽闻窸窸窣窣中,有什么摇晃作响,似是铃铛。
待楚帝走过来,他转头去看,才看见那是一个布偶,悬着一连串黑色的铃铛。
“。。。。。。”何躬行喉咙骤然作痛。
楚帝垂眸:“爱卿博古通今,可知百年前,祭文写就是何规矩?”
钱照去看这位年轻的阁臣,但见何躬行瞳孔颤动,脸色煞白,继而握拳,屏息片刻后,他抱拳代答道:“回陛下,臣归来时已将庞学士整理之史料恢复完整。”
他顿了一顿:“臣也从那书中得知,即便是到如今,也未有皇室子为亲友书祭的先例,因祭文涉及生死,多被视为不详。。。。。。代笔也多为文学大儒。”
何躬行无法反驳,只能躬身。
“唯有。。。。。。”
楚文灼将布偶扔到何躬行身上,打断了钱照的话。他低头。听他们陛下喜怒不辨道:“唯有不惧生死,以命换之之人。”
才敢写。因为他是在祭祷亡弟,也是在祭祷自己。
何躬行用力闭眼,深深伏下,额头触地。嗓音是殿内人都能听出的嘶哑:“祭文中说,此文写于国昭寺。六年九月。”
国昭寺是云台寺的前身。
他十六岁便被送到国昭寺,为挽回他的父皇最疼爱的那个儿子,被埋下的布偶、铃铛困在那里。
钱照:“是将军府的嫡小姐祭拜亡母时,不慎灭了这布偶上的海灯,又补点一盏,这才。”
他没继续说了,但在场之人都心知肚明。
住持说许多都仰赖秦小姐点拨,但其实,她能轻易点化主持才是寻常——因为她就是那个真正叫这亡魂来到这世上之人。她是一切因由的起处。
何躬行也自然明白,即便他并无相似经历,更无如此关系亲密的兄弟,也能看出那祭文实是字字泣泪。并非藏着怨怼遗恨,而是真正悲痛欲绝。
因而他话中所说心性纯善,怕陛下悔之晚矣,也是真的在为自己的幼弟,为二皇子求情,而非决心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