佩青宣读完太皇太后的遗诏之后,目光冷冷地从太后王娡和皇帝刘彻的面上扫过,最终落到了跪在皇后阿娇身后的巧颜身上。此时巧颜的心早已如坠冰窟,报应还是来了!当她听到采苓的死讯时就猜到太皇太后必是已洞悉一切,自己的死期已经不远了。可求生的欲望仍让她心存一丝侥幸,她从此深居简出,尽可能地留在皇后的身边,让太皇太后派去暗中杀她的人找不到下手的机会。如今想来,自己实在是吓破胆了,才会傻到相信凭自己的那些小伎俩就能躲过窦家那些无孔不入的死士。太皇太后早已替她安排好了死期,之所以容她苟活到今日,不过是让她日日生活在恐惧中,饱受精神上的折磨而已。
巧颜缓缓起身,绝望地看向太后王娡,却只看到一个惶然转过身去的背影。她的目光又转向皇帝刘彻,迎面而来的是年轻帝王眼中闪烁着的那份刻骨的恨意。她不禁自嘲地笑了,“巧颜啊巧颜,枉你在这尔虞我诈的宫中打磨多年,难道还不明白,时至今日,一切的罪过不都应是你这个做奴才的来承担吗?”
一旁已有两个侍卫上前要挟了巧颜离开,却被阿娇出言阻止住。她走到巧颜面前,静静地看了她良久,悯然道:“太皇太后让佩青和你殉葬,应是用心良苦。佩青服侍太皇太后多年,自是会一并跟着去了,可是为何让你一同陪葬,也许你自己是清楚其中因由的。不过无论是何种原因,想必都与本宫脱不了干系,采苓为此丢了性命,而今又是你。可就是你们都死了,又能挽回些什么呢?巧颜,今日本宫救不了你,此来只想告诉你,无论你对我做过什么,我都不会恨你,因为我知道那都不是出于你的本意。我想太皇太后泉下有知,也会明了我的心意,能善待于你的,你就安心去服侍她老人家吧。”
巧颜听得微微动容,俯身跪拜道:“巧颜谢皇后娘娘大恩,今世对娘娘所造的罪孽,来世就是粉身碎骨也要偿还!”
太皇太后大丧过后,阿娇又来到了沧池边。正值盛夏时分,池中荷花绽放,碧叶连天。她坐在船头,随手折了片荷叶,轻轻盖在自己的脸上,慢慢地躺下身去。一切仿佛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十六年前那个夏日的午后。可为什么如此烈日炎炎,自己却还是感到彻骨的寒意呢?冷得好像多年前那个初雪的夜晚,彻儿眼中的痛苦与绝望,令她口中那股难言的苦涩一直漫延到了心里……
不久,宫中流言又起,馆陶大长公主花重金遍寻名医为皇后陈娇治病求子。
甘泉宫中,阿娇紧皱着眉头喝下采萍端来的那碗苦药汤,唉声叹气地对坐在面前监督自己喝药的母亲道:“这是最后一碗了吧?再这样喝下去,孩子没求来,我就要先被苦死了!”
馆陶大长公主怔忡半晌,方无奈地道:“好吧,这是最后一碗,以后母亲再也不迫你喝这些无用的药汤了。”
阿娇闻言一喜,但见母亲面色沉重,遂放低了声音小心问道:“母亲你有什么心事吗?还是方才那位给我看诊的巫医说了些什么?”
“胡思乱想些什么!这些医家所言都差不多,说你体虚气寒,不易受孕,要多加调养,养好了身子,日后不愁生不出孩子。我所担心的只是你终日心情郁郁,茶饭不思,几个月下来人都消瘦了许多,这样下去就是喝再多的补药也是无用。”馆陶长公主的脸上露出一丝哀色,心中的痛悔却不敢向女儿表露出来。方才,堂邑侯府花重金秘密从楚地请来的那位巫医,也是所有给阿娇看过诊的医者中唯一敢实言相告的一个,他已经断言,阿娇此生再也不可能有孩子了!
竟然是这样一种残酷的结局!从听到太皇太后遗诏的那一刻起,她就开始将过去发生的与阿娇有关的桩桩件件事情串起来想。她想起那年冬天阿娇突然昏倒在刘彻的书房中,想起巧颜和声静气的那番解释,想起采苓含混不清的禀报,还想起当时给阿娇看诊的薛太医所言的那碗安神药,而这位薛太医几年前已经致仕返乡,不幸在举家离京的路上被强盗劫杀,全家无一幸免。那件事一时轰动京城,仔细想来,正是发生在采苓死后不久。太皇太后杀了那些人,是为了给阿娇讨回公道,作为阿娇的母亲,她所能做的就是努力弥补那些人带给阿娇的伤害,可有些伤害是永远也无法弥补的。
“母亲不必为我担心,我只是一时伤心大外母去世,难过得吃不下饭而已,以后我会听从母亲的嘱咐,把身体尽快调养好。”母亲脸上少见的忧伤神色令阿娇忍不住出言安慰。
大长公主勉强露出一丝笑容,心中已暗暗决定,绝不能把真相告诉阿娇,否则,若让阿娇知道了她曾经失去过自己的孩子并且再也不会有孩子,而这一切的始作蛹者是刘彻的话,她恐怕再也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太皇太后应该早已看明白这一点,才会采取杀掉那些知情者以掩盖真相的做法。
送走了母亲,阿娇一个人对着花缸中的残荷怔怔出神。真相,自己猜到的就是真相吗?曾经真的有一个孩子,一个自己的孩子存在过吗?不,不会的,那时候彻儿是真心爱我的,他不会忍心杀死我们的孩子!可能是我猜错了,不,一定是我猜错了,彻儿绝不会那么对我的!
☆、第十二章 情为何物
“‘出入永巷不禁’,这罪名足以要了韩嫣的命啊。”听了采萍的禀报,阿娇放下手中的茶,一时怔忡难言。
一旁的馆陶大长公主不屑地道:“这个韩嫣向来百无禁忌,他仗恃着皇帝的宠爱,做下了不少大逆不道的事情。如今竟然胆大妄为到淫*乱后宫,真是嫌自己的命长了!”
阿娇闷声问道:“真的没救了吗?太后一定要杀了他吗?”
大长公主难以置信地看着阿娇道:“阿娇你难道想救韩嫣?你忘了当年他的所作所为如何令你蒙羞了?若不是因为他,你怎会——”
阿娇捕捉到母亲陡然顿住话头儿时的慌张神情,心中更加肯定,母亲一定是知道什么,却一直瞒着自己。她平静地问道:“我怎会什么?母亲?”
面对阿娇追问的目光,大长公主垂头不语。
“母亲,你究竟还要瞒我多久?我——是不是曾经有过一个孩子?”
大长公主颤抖了一下,终于抬起头来面对自己的女儿,“不错,当年你确实已有了一个月的身孕,都是因为韩嫣,让你心绪大乱,才会突然昏倒,给了巧颜害你的机会。现在想来,一切皆是巧颜事先安排下的圈套,她派人到我府中传信给你,又故意引你去书房看到那不堪的一幕,就是想激你失常,趁机向你下手。”
虽早已有所怀疑,可真的从母亲口中得到了证实,阿娇仍是感觉到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痛。“巧颜能有多大的胆子设下这样的圈套来害我?!从母后叫彻儿去椒房殿听训开始,一切就都已安排好了,不是吗?彻儿他——彻儿他——好狠的心!”积蓄多年的泪水瞬间如雨而下,阿娇颤抖着双肩,无声地哭泣着。
大长公主也落下泪来,上前搂住阿娇,“是母亲没有保护好你,让你受了如许多的委屈。阿娇,事情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再伤心难过也是于事无补,千万别把自己的身子哭坏了。”
阿娇只是默默地流泪,为那个无缘一见的孩子,也为被谎言与欺骗所断送掉的那份纯真的感情。
几日后,武帝刘彻数度苦求太后无果,韩嫣终被定了罪,将于翌日赐死。
牢门开启,韩嫣见走进来的竟是久违的皇后陈娇,不禁心下惊疑,只静静地看着她,一语不发。阿娇也未多言,将手中提的食盒放在案几上打开,菜被一样样地端出摆好,最后是一壶酒和两只酒杯。做好这一切,她在案几的一侧跪坐了下来,将两只酒杯先后满上,然后抬眼看向韩嫣,淡淡地一笑。看到她眼中的温柔之意,韩嫣不禁微微动容,他仿佛忽然间意识到了什么,也回之一笑,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
阿娇细细地端详着面前这张清俊至极的脸,想起十年前自己曾在这张脸上落下狠狠的一巴掌,那精致白晰的皮肤上当即就出现五道殷红的指痕,还有两处被指甲划破渗出血来,可那双灿若星辰的眸中却依然是满满的倔强傲气。想到此,阿娇不由抿唇一笑,端起了酒杯道:“这杯酒算是我为当年的事向你赔罪了,当时年少轻狂,哪里明白情之一物最是至珍至贵,岂能凭高下尊卑而论。”
韩嫣微迷双眼,若有所思地看着阿娇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开口问道:“皇后娘娘今日只是来向我这个待罪之人赔罪的?”
阿娇没有说话,又为自己的杯中斟满了酒,一口喝下去,眼中却已落下泪来。她又端起了酒壶,却被韩嫣一把夺了过去。
阿娇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