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触到冰冷的木头,仿佛一块热炭突然浸进了冰水里,高炽的热情蓦然一冷,不确定的犹疑又阴阴地滋长起来。
他犹豫了半晌,手指僵硬得近乎痉挛,整个人都似被冰与火轮番煎熬着。
最终,对她的渴望战胜了一切。满是雨水的脸上,骤然划过一道决然的神光,他一咬牙,猛地掀开了盖子——
仿佛有闪电划过长空,冰冷的雨丝一下子消失了。
空的!
果真是空的!
他痴痴地站着,想哭,想笑,想拼命呐喊,喉咙却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音节。心里只是一阵阵的狂喜,像汹涌的浪潮,一波接一波地袭来,直要将他甜蜜地溺毙!
终于,他仰天长笑,多日的伤痛仿佛全都在雨中蒸发了,只剩下无穷无尽的欢悦。
细雨作弦,风过弦,泠泠清音,宛如花开时节,草木摇馨,燕飞蝶舞……
春天虽然早就到了,但他直至此刻,方才感受到春的气息。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沉沉的,带着一丝滞重。
他回过头,就见萧问天撑着把竹骨伞站在雨中,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他抹了把脸上的雨,不知是哭还是笑地说着:“先生,你猜得没错,月儿果然还活着!”
萧问天却连一丝笑容也没有,只是盯着他,脸色凝重深沉如同夜幕:“她既然没死,为何不来找你,告诉你真相,却任由你痛苦得生不如死?”
欧阳逍一愣,随即慢慢扯开一抹笑:“或许月儿有什么苦衷……”
“是吗?”萧问天冷哼一声,声音渗出犀利的寒意,“那为何趁你颓废之际,北越大军就急速攻来?”
“什么?”欧阳逍身子一僵,笑容倏然冻结,“北越竟然发兵?”
“没错,还接连攻下了弋阳、扶风两城。”
欧阳逍晃了晃,勉强稳住心神,强撑着问:“这跟月儿有什么关系?”
“据说,此次北越的军师是名神秘的女子,你的手下龙五调动潜伏在北越的暗人,费了很大劲才打探出她的名字。”
一股莫名的惶恐像毒蛇一样缠住了他,四周一片空白,只看见萧问天一张一合的嘴,慢慢地,慢慢地吐出那个熟悉的名字:“林月儿!”
天地仿佛在这一瞬化为静止,然后,惊雷滚过,刹那间,血液都凝成了冰。
欧阳逍直愣愣地看着萧问天,脑中只是一片混沌,费了半天力,方蠕动着嘴唇,艰难地挤出一句话:“先生难道怀疑——”
“不是怀疑,是肯定!”萧问天语气激烈,“逍儿,你醒醒吧,不要再自欺了,她其实一直都在骗你!”
“她在骗我,她真的在骗我?”欧阳逍低声喃喃,一颗心越来越沉,直沉入冰底。血脉的跃动却出奇的清晰,一下又一下,震得他的身体快要裂开。
——“就算天塌了,地裂了,海水干枯了,我对你的恨也不会消失!”
——“要让我停止恨你,除非我死,或者,你死!”
——“你被我害到这个地步,竟然还不肯相信事实,当真笨得可笑!”
——“打蛇自然要打七寸,现在我做的不过是扰乱那蛇的心神,让他露出七寸来罢了。”
她昔日所说的话,句句回荡在耳边,燃烧着恨意的面容,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心仿佛被什么撕裂开了,带着崩离的声音,让他终于认清了一个事实——
“原来,一切都是她布的局!”
仰天,雨水击打在脸上,清醒地感受到彻骨的寒意。款款温言犹在耳边,似水柔情尚未逝去,却统统化作一个狠辣的耳光,彻底扇醒了他。
假的,全都是假的!
他不知不觉握紧了拳头,指节压得咯咯直响,森冷的表情凝固在脸上,眸中神色似寒冰、似利剑,狂乱地交织不定。
僵立了半响,陡然发出疯狂的笑声:“好,很好,你竟然又骗我!”怒火熊熊,抑制不住地蔓延,似要将整个人都焚毁,化成灰!
一转眼,看到坟前的石碑。上面的碑文是他苏醒后,用手指的鲜血刻下的,记录着他至悲至痛的一刻,现在却仿佛变成了最尖锐的讽刺,每一划,都似她犀利入骨的冷笑。
他脸色铁青得近乎狰狞,眸中渐渐染上一种浓浓的颜色,像血一样殷红。突然挥掌击去,“轰”一声巨响,碎片四射,同时响起的还有他悲愤莫名的咆哮:“欧阳逍,你这个天底下最可笑的大傻瓜!”
碎石划破了掌心,血一点一点渗流出来,滴入冰冷的地面,被雨水冲得无影无踪。
夜色沉沦,风雨若泣,湿了九重幽梦。绕指柔,入骨绵,一切如流水,万般皆浮萍。
梦醒时,天欲寒,人萧瑟,暗消魂,道是多情,却是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