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总是比爱更持久。有些伤害,一但烙下,便是一辈子的疤痕,再多的温情也弥补不了。一想到他们父子可能形同陌路,德帝便不由得打了个冷颤,额间的皱纹似乎又加深了许多。
欧阳逍长啸了很久,直到再也提不起一丝内力,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喘息了半天,才终于找回一点力气,抱起林月儿,摇摇晃晃地朝外走去。
外面夜黑如墨,天寒地冻,风雪交加,他要到哪儿去?
“逍儿!”德帝忍不住想叫住他,他却充耳不闻,拖着早已疲累不堪的身体,一步一步走了出去,走进漆黑的夜里,走进大风大雪之中……
东城,兴业酒馆的伙计打着呵欠,正在上门板,外面风雪如此之大,谅也不会有人来喝酒,他也乐得早点关门睡觉。
正在插最后一块门板,突然“碰”的一声,刚上好的门板已被人一脚踢开,北风卷着雪花顿时直灌进来。他冷得一哆嗦,连忙裹紧了身上的棉衣,然后眯起眼睛,就着厅堂昏暗的光线,看清门外正站着一个人。极高大的身材,像一尊石像屹立在风雪之中,怀里不知抱着什么,似乎很沉的样子。
伙计缩着脖子,一边诅咒这该死的天气,一边赔着笑:“客官,小店已经打烊了。要喝酒的话,还请明日再来!”
那人却像没听见似的,一步一步走了进来。伙计想要去拦,却被他身上散发的冷冽之气震慑住了,不由自主地后退。待看清他的模样,更是倒抽了口冷气。只见对方本是位极俊秀的公子,然而脸色惨白,比僵尸也好不了多少,嘴角还挂着血丝,额头也是血迹斑斑。再一看他手中抱着的,竟然是位姑娘,但一动也不动,像是得了什么重病。
见来者如此古怪,伙计寒从心起,抖抖索索地说:“这位姑娘像是身体不适,客官还是早点带她去看大夫吧。前面转过街口就是‘悬壶堂’,里面有位张大夫,医术相当高明的,客官不如——”他热心地推荐着,恨不得早点将这人打发走,好钻进温暖的被窝蒙头大睡一觉,明日醒来,也许就会忘记今晚这噩梦般的遭遇了。
那人却根本不睬他,径直走到桌前坐下,叫道:“拿酒来!”
看来这尊瘟神暂时是送不走了,伙计无奈,只得缩手缩脚地凑上前,赔着小心问:“客官想喝什么酒?”
“烧刀子!”
伙计提来一坛烧酒,正要倒进碗中,却被他一把夺过,就着坛子猛灌一气。伙计眼睛都看直了,他还从未见过喝酒如此不要命的人。一坛酒很快就见了底,那人将坛子一扔,又叫:“再拿一坛!”
伙计干笑了两声:“客官,这烧酒极伤身子,喝多了只怕——”
话未说完,对方两道冰冷的目光扫过来,如幽冥之火,竟似一点人气也没有。被那样的目光瞪着,伙计觉得自己一只脚似乎已踏进了坟堆,吓得浑身都软了,哪里还敢多嘴,跌跌撞撞跑去又拿了坛酒来。
本以为那人还是会就着坛子喝,谁知他却示意伙计将酒倒在了碗中,然后扶起怀中那位少女,让她靠在自己胸前,极温柔地凝视着她:“月儿,咱们好久没一起喝酒了。今儿天冷,你也喝一碗祛祛寒吧!”说着,端起那碗酒,送到女子唇边。
伙计瞪大了眼睛,见那酒斜斜地倒进少女口中,又沿着唇角流了出来。
全都流了出来!
他惊疑不定地拨亮了油灯,便看见那少女面如死灰,牙关紧叩,全无呼吸,竟已是一个死人!
这少女竟然是个死人!
那男子竟然在喂一个死人喝酒!
伙计惊恐地捂住嘴,却捂不住从口中发出的破碎的叫声,极度恐惧的叫声!他这一辈子都没遇到过这么恐怖的事,只吓得转身狂奔,仿佛有无数厉鬼在追赶他似的,然而被身后的桌椅绊倒,一跤摔在地上,竟再也爬不起来了。
屋外,北风的呼啸越发凄厉,犹如漫天漫地的鬼哭,令人寒透骨髓,惊骇莫名。
突然,大门又“碰”的一声被人撞开,进来十几个全副武装的人,都身着宫中侍卫的服饰。为首一人走上前来,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对那名可怕的男子说:“王爷,皇上让属下护送您回府。”
那样可怕的疯子竟然还是位王爷!伙计惊疑不定地望着他,只觉得这个世界实在荒谬至极。
那男子却冷冰冰地道:“滚开,我要喝酒!”
“王爷——”侍卫堆着笑还想说什么,男子却猛地一拍桌子,大声喝道:“滚!”
侍卫一愣,冲其余几人使了个眼色,咬咬牙:“王爷,属下得罪了!”欺身上来,手中一对判官笔挟着劲风,径直往他穴道上点去,看样子是打算先将他点倒,再送回王府。其余人等也随后拔出武器,纷纷攻上前去,
伙计看见一片刀光剑影,只道那男子定要乖乖束手就擒。谁知听得一片“哗啦”之声,那判官笔竟突然转了向,架在另一人的长剑上,第三人的短刀又被旁边一人的三截棍锁住,每一个人的兵器都往自己人身上招呼,每个人都不得不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控制住手中的兵器,身子却不由自主地滴溜溜转个不停。
伙计看得目瞪口呆,不明白这些人的兵器怎的都转了向,只道那王爷会使什么妖法,让那些人转得头昏眼花,最后一个接一个地倒在地上,半天也爬不起来。
那男子却看也没看这些人一眼,自顾自地又喝了一碗酒,再满上一碗要喂那少女喝。伙计深身哆嗦着,闭上眼睛不敢再看,正盘算着是要偷偷溜走,还是倒在地上装死,门外却又进来一个人。
这回来的却是个五十来岁的老头,一身青袍,身板笔挺,紫面长髯,五官如刀削斧凿一般,带着一种深刻的硬朗。
看见那男子,老者叹了口气,叫了声:“逍儿!”
那人抬起头来,看见老者,顿时泪流满面,只道了句“师父”,就已泣不成声。
老者走到他身边,看见他怀中的女子,神色也有了几分恻然。男子颤抖着捂住脸,破碎的声音从指缝间一点一点渗漏出来:“徒儿还是去迟了一步,月儿她……她已经喝下毒酒,再也救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