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此人在军中散布谣言,冤枉臣起草赦书,减禁军衣粮及马刍粟。一时士卒群情汹汹,谋动杀臣。此事危急,请陛下立即裁决。”
李瀍听后大怒:“此人是谁?”
“回陛下,据臣派人暗访,此人正是仇中尉。”
当时王萱坐在马车上,把刚才的话听得清清楚楚。心中咯噔一下,脸色为之一变。
“汝勿惊慌。”李瀍大吼一声,“桂涛!”
一时无人回应。马元鸷立在马车外,见无人回话,便小声道:“陛下,全公公去了丹凤楼。”
李瀍看了他一眼:“你速速去神策军营,传朕的旨意:此事一切都是联的安排,无关宰相之事,我看他们谁敢怎么样!”
“是。”马元鸷领了命令,骑上快马奔往神策军营。
他下了马,站在高台上摆出了气势汹汹的架子,高扯着喉咙:
“传圣上口谕:减禁军衣粮及马刍粟之事一切都是联的安排,无关宰相之事,你们谁敢怎么样!”他把最后一句拉长,语气加重,底下的禁军为之抖了一抖。
原来一切都是圣上的主意,无关宰相之事。众人面面相觑,既然是圣上的旨意,他们能怎么样呢。他是皇帝,禁军的职责就是保护皇帝。更何况,圣上好像很愤怒,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当今圣上的脾气他们都是知道的,有时候他看着你的时候,那眼神虽然平静,但你觉得自己像被扒光了衣服,被看了个精光。想到这里,他们没来由地害怕起来。
一时众怒消除,风波平息,李德裕虎口脱险。
李瀍以皇帝之威平息了这场还未成气候的哗变,保护了李德裕,也更加讨厌仇士良。
当仇士良的阴谋被粉碎得只剩下一阵哀叹后,他突然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连在神策军的威信好像也下降了。他们觉得他是利用了他们达到自己那肮脏的目的,目光不再充满尊崇和敬畏。
他独自坐在榻上,感觉到无声无息的黑暗向自己靠拢、淹没、终止吞噬。
第59章 士良的悲哀
身旁的一切都在悄悄转变。犹如日月轮回,今晚的月亮与昨日的月亮是同一个月亮吗?不是!朝堂之上,高谈阔论的人不再是白皙如倡优的宦官,而是长胡子的宰相们。
坐在龙椅上的人,总是神情冷漠,看不出喜怒哀乐。他眼睛里明明没有戾气,但每次面对他时,自己的身子就像是被一道犀利的光射穿。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是高深莫测,每一个眼神,都令他坐立不安。那浅浅的凉意总是趁他不注意时,从头顶上飘来。有时候提出一点自己的见解,他要过一阵子再回答。而且回答得云淡风轻,无关紧要,就像是为了应付他一样。
他发觉,站在他面前,就有一道无心的压力,能让你服从,能让你害怕。
今日,他开口了,且是带着淡淡的笑容:“仇中尉劳苦功高,朕欲升你为观军容使。”
“谢圣人隆恩!”他站出来谢恩,心里却高兴不起来。表面上这个观军容使是神策军最高的头衔,是荣誉的象征。但同时是一个没有实权的职位,空有架子。尤其是王守澄在死前也被升为观军容使,这使他惶恐不安起来。
他仰起头,看了看李瀍,好像看到死亡的阴影正向自己一步步靠近。天子的目光依然如故,在他那不愠不火的注视下,自己犹如一步步坠落悬崖,缓缓地体验死亡前的恐惧。他伸手去抓,什么也没抓……
第二日,李德裕早朝时向李瀍递交了辞相文书。这让李瀍大为吃惊,现在大唐正在内忧外患的紧要关头,朝廷正值用人之际,而且自己一向信任重用他,他怎么会如此突然,要称病辞职?
“现在大事未成,卿岂能离去?”李瀍说罢便静下心来思索,不,他绝非真的生病,而是以此表明他和仇士良不共戴天的立场。仇士良狠下杀心要干掉李德裕,有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李德裕又岂能安然在前朝辅弼自己,而又应付那暗中射来的夺命利剑呢。
他把那份辞呈束之高阁。李德裕已经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这份辞呈是给予仇士良最后的打击,也是自己最有利的反击。没过几日,李瀍快刀斩乱麻,很快将仇士良贬谪为内侍监。仇士良的权利被剥夺了。
这日仇士良来到宫掖见王才人。
王萱设宴款待,两个人坐在食案前一言不发。对面的人像是一下子衰老了十年,脸上的皱纹形成了深深的沟壑,那双精明的眼睛也凹陷下去,无精打采,失去光泽。
她第一次体会到岁月的无情。如韦太妃,如他,都像在一夜间老去,被剥夺最后的精气。终有一天,自己也会这样老去,鹤发鸡皮,丑陋不堪。
沉默良久,她的嘴唇轻轻颤动:“您放心,陛下不会杀你的,我保证。”
仇士良喝了一杯酒,叹了口气,又摇摇头:“他会的。”
王萱知道自己的这番话并不能打消他的顾虑,连她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这番说辞。她看着面前精细的食物,却一点儿也没胃口,如同嚼蜡。
“萱娘……”他的声音沙哑,“我此番是来告别的。我要向陛下请求告老还乡了。”
“仇伯伯,这也许是你此刻唯一能逃避死亡的办法。”她的心隐隐作痛,放下权力对某些人来说意味着死亡。古往今来,有哪个恶贯满盈的人得以善终的?
“我知道,放下权力意味着失去一切,你心中一定很悲伤。但比起性命来,权力又算是什么呢。”
仇士良点点头,流出两行清泪:“最近我常常看见一些死去的人。有杨贤妃、安王殿下,还有无数冤魂厉鬼。他们在等着我,一但我下去了,便会把我撕成碎片。我、我害怕……”
王萱的心情低落,眼眶红红的,又要和亲近的人分别了。一次次的分别把她的心分成了几瓣,好不容易合拢,又要历经新的伤痛。死去的人能看到自己么?杨姐姐和安王……
“你知道我为何一定要杀安王殿下吗?”他打断了她那几缕飘忽的神思,“那晚我看见了,我什么都看见了……他轻薄了你,你把这事一直瞒着没让陛下知道。我知道,你的心是最高雅的,就如清晨池塘里刚刚绽开的莲花……萱娘,我不放心你啊……因为我的缘故,他们多表明尊崇,暗地厌恶你。比如李德裕吧,他不是反对你为后吗?这些男人啊,都害怕后宫女子干政。他们害怕你得了我的支持,更加为所欲为。要是我就这么走了,他们会放过你吗?”
仇士良吸吸鼻子,接着说,“走之前,我准备把阿鹿调入神策军,以作为你的后盾。你家世浅薄,在这个靠身份才能立足的长安,你必须得有自己的势力才能站住脚。否则……陛下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他们绝不会放过你。”
他就像一个普通的老翁;没玩没了地唠叨他年轻时的那些荒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