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某狠狠地瞪了杨佃泽一眼,把匣子枪扔在地上。
五天过后,杨佃贵进城找他哥,说家中有急事,让杨佃泽回去一趟。
一进家门,杨老倔就拍着桌子一通大骂。杨佃泽跪在地上像一根木桩,任爹骂到晌午大歪,直到张仲石把老倔拉走才算了事。这天下午,杨佃泽没敢进新房半步,灰溜溜地回了城里。
枪毙李某的那天,肖大麻子没好意思再派杨佃泽去执行,可当时的场面,杨佃泽看了个一清二楚。李某凶狠而又沮丧的目光,像一把尖刀似的,在杨佃泽心里捅了一个多月。从此,杨佃泽再也没有了少年得意的神色,俨然成了另外一个人。
一天夜里,杨佃泽和几个要好的弟兄一块喝酒。大伙儿就劝他,说一个恶人死有余辜,不值得这样跟自己过不去。杨佃泽喝得两眼通红,结结巴巴地说了一句话:“男子汉大丈夫,不该用这一手啊!”就这样,杨佃泽整整一个半月再没回家。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麦收前后
(五)
村北边的麦子熟了,东面沙丘的杏也由绿变黄。杨老倔又要骂人了。
二儿子老实听话,可身子薄弱,上个月被杨老倔打发到德州学买卖去了。
爹一辈子大把花钱,除了不嫖女人,吃喝赌抽占全了。可直到临死,也没舍得卖掉那十亩好地,总算给子孙留了个饭碗。这几年,杨老倔卖了梨杏就买地,又添置了几亩;买下骡子置了车,家业有所扩大;可操心受累没个帮手,一到麦秋就愁,一愁就想骂人,骂谁呢?只能骂自己,心高!
有几次,他真想把佃泽叫回来。祖坟上冒不冒青烟管个屁用!特别是李家庄抓人那事,亲戚给得罪了,自己还落个不仁义,这青烟也不是好冒的,还不如回家过个安稳日子哩。然而,每当人们议论那家被抢,那村遭劫,再加上日本人要来这些事,他又觉得自己的选择是对的。先让佃泽干着吧,实在不行了再说。
李大哈哈那档子丑事,杨老倔有些耳闻。可人再疵毛也知道脸上抹不开,还算个人。如果再请他来帮忙,就算他肯来,儿媳妇也不原意,还是算了吧。实在不行给佃泽捎个信,请两天假总可以吧。
麦子头一天开镰,杨老倔四更天就领着佃泽娘下了地。可是一个四十岁的小脚女人能割多少?只能割一把算一把呗。
头一天晚上,信女就跟公爹说,明早俺也下地吧,让娘在家做饭。
杨老倔说,刚进门的新媳妇,哪有下地干活的?你就在家做好饭,送到地里,回来弄好家就行了。
信女早听说过公爹的脾气,没敢再说啥。两位老人早起后,她收拾完院子,喂饱鸡狗,做熟早饭,又拿了一把早磨好的镰刀,一边打听一边走,也到了麦地。
这时,太阳刚露出小红脸儿,这块三亩多地的麦子,已被杨老倔割倒一大截。
佃泽娘挪着小脚,只管低头割麦,没注意儿媳到来。
“爹,娘,先吃饭吧。”信女喊道。
杨老倔直起腰擦了一把汗,扔下镰奔地头而来。走到佃泽娘割过的麦地,又吼了起来:“你他娘的没眼吗?掉下这么多麦穗,不知道捡捡吗?”
佃泽娘慢慢直起腰来,白了杨老倔一眼,又看了看信女,长叹一声,也向地头走来。
白面馍咸鸡蛋,小米稀饭,当时地主家的早餐也不过如此。如果不是过麦秋,杨老倔是坚决不许如此挥霍的。修房盖屋,割麦子、打土坯,这是农家最累的活。麦熟一晌,抢秋夺麦,容不得半点懈怠。
佃泽娘刚挨了老倔一通骂,再加上累的,半块馍一碗饭,扔下碗就去割麦了。
信女紧跟其后,也割了起来。
佃泽娘就问信女,在娘家割过吗?信女说,俺家地少,爹自己两天就割完了。俺跟娘光忙打麦场里的活就行了。
割了两个时辰,两个小脚女人就撑不住了。杨老倔叹口气说,回去做饭吧,下午早动手。
婆媳俩走后,杨老倔一闷气割到晌午歪,又骂骂咧咧地捡了一会儿麦穗,才收工回到家里。
也许是看到杨佃泽情绪不对劲的缘故吧,肖大麻子特意安排了三天假,让杨佃泽回家忙麦收。
杨老倔见儿子回来了,心中自然高兴。父子俩早起晚归,第四天就收了镰。
这天晚上,杨老倔破例搬出一坛好酒,吩咐佃泽娘多炒了两个菜,父子俩喝了起来。
杨老倔说:“明早就回城吧,麦场的活甭管了。以后干事不能光凭脑子,得凭心,不能让人家说咱二五眼。”
杨佃泽点点头。
杨老倔又说:“爹知道,国有国法,对恶人不能心慈手软。可话又说回来,好歹是门亲戚,给姓肖的说说,让别人去抓嘛。拿自己的信誉当儿戏,要不得!”
杨佃泽叹了口气,给爹酌满酒,说这个教训俺会记一辈子的。
西房里间,佃泽娘和信女一边缝粮袋子,一边啦家常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