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了她,跑出皇宫去,竟然也是走的那条密道。等一个多月,他抱了她回来,自己却也病了一场。两三天的时间,足够萍水琉为他担心忧劳了。
她将盛过参汤的碗细细洗净了放在一旁,回身去顾炉上正温着糕点的文火。她腰间的配剑磕上灶台,发出轻微的嗡鸣,她便将配剑解下摆在一边。这把剑也曾快意恩仇,也曾笑尽英雄,如今却封在壳中,再也不能随心所欲挥洒。萍山上的光景,似乎已经离她很远了,彼时无所牵挂,也便无所惧怕,而今心中有所求,也明明只是一场镜月。白吟风倾尽心血,要去争了家国天下,她在旁甘效犬马,略尽绵力,却只有如萤火比皓月,多一分不察,少一分亦不差。她心心念念只有这一个主人,对那人而言,她却从来都不是那么紧要——对错否,正邪否,值得否,她皆想不通透,更不愿去想。她只愿此后日日都如今日这般,炖一碗参汤,他端在手中慢饮。
然而却是不能够。
即便飞花逐水,也终有尽处,一朝汇入沟渠便再也回不得头——她本以为可以随着他到天涯海角,却在皇陵江畔停住了脚步。她的身心俱只有一个,如今却要她分一些给另外一个人,好比是要将她开膛破肚,将身心双分,迟早要了她的性命。
白吟风没有出言挽留,同她一道站在皇陵江的渡口,隔岸眺望几经易手繁华依旧古老的舒国皇城。那样的目光让萍水琉想起当日负手而立远看予阿的黑甲少年,纵然卸去不可一世的狂妄和骄傲,却始终不曾失却那份吞吐江山的气魄。萍水琉蓦然觉得四年光阴恍然如梦,烟云散尽之后,她仍是那年仗剑四方不谙世事的少女,披一件七彩斗篷,悄悄躲在不远处的山岗草丛。黑甲白旗的舒国小队策马从她面前涌过,她见有人从军阵上方取敌首级,却始终没能知道那个人的名字。
这时,她听见白吟风缓缓道:“这些年,烦劳你了。”语气平平,好像在陈述事实,没有讨好也没有讥讽,就如同那日初见她时,他说,“婇剑萍水琉,果是名不虚传。”
萍水琉心头一惊,不知道他在暗示些什么,她知道自己此去已无归程,却仍道:“不管如何,属下会始终等待主人统领江山那一天。”
他终于是看了一眼她,目光有些黯然:“事情一了,及早抽身吧。”
她心头冰凉更甚,撇开头去,咬住下唇,固执道:“是生是死,属下都会在容国等待皇上!”
白吟风退了一步,侧过身去,手指微蜷负在身后,那是他常为的动作:“总之以后,有了新主人,你便要多多帮他吧。”
这是他最后的命令,萍水琉却无法依从:“属下只有一个主人,不是旁人!”最后两字她几乎想控制自己的语声,想让自己再冷静再冷静一点,然而还是忍不住大声起来。
白吟风似乎早料到会是这个答案,没有接茬,面上也不见生气,全当不曾说过方才的话:“日后只你一人,要多加小心。”
“……太子珍重。”萍水琉竟然连他已经是皇帝这点,都忘记了。
后来,最后的时候。
萍水琉想,也许,真的到该放下的关头了,回到从前的日子,仙人抚顶,结发长生。过往种种皆是一场大梦,睁眼醒后,仍是她的人生。
她忽然记起那日离别,她向着白吟风深深一拜,看着他越走越远直到不见。她直起腰来,深深叹了一口气,回身的时候看到长在江边丛生的一片芦荻,白绒样的小花已经开到半残,在傍晚凉风里相互依傍着瑟瑟飞舞。
明明是春天,却像入秋一样怪异,难怪方才与白吟风渡江时,她触着皇陵江里的水,寒凉入骨。
随君一笔江山画,碧天寒水浸荻花。
起于斯,终于斯。
原来此君,并非君王之君,而是郎君之君;原来她这一生,合该断在此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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