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滔滔请青桐过府一叙,将赵曙所言通通讲与她听了。青桐思虑再三,才决心告诉刘夫人。刘夫人起初闻之,心惊大怒。待细细想过,又牵着青桐在床榻前详谈至亥时,方才了然于心。烛火高筑,侍婢们都支在外头,青桐脸上犹挂着泪痕,道:“娘亲,是我不好,给家府惹了如此祸端。”
刘夫人未出宫时,历经苦难,步步惊心,并不是没见过世面。如今掌管刘府多年,自有几分心胸。她叹了口气,道:“竟如此,也没得法子了。我明儿就给宫里递信,看能不能见着兰贵妃。”看着青桐怯怯的,于心不忍道:“孩子,你别怕,有爹娘在前头给你挡着、撑着,没什么好担心的。”
青桐望着刘夫人,在她心里,母亲一直是温婉的隐忍的,除了会欺负父亲外,对任何人都是笑语有加。因为母亲是庶女又是妾氏,所以几乎连刘府大门都未曾出过,且从不与主母有正面冲突,事事都谨守着分寸。她忍不住道:“娘,我是不是让你为难了?”
刘夫人反笑了笑,道:“有什么为难的,你是我的女儿,就算为你上刀山下油锅,只要你能称心如意,我都不会为难。”看着天色渐晚,她起了身,道:“你好好歇着罢,我就去和你父亲说,你别怕,也别担心,好好儿吃好睡好,养好身子就行。”她掀起帘子正要出去,忽又回身,道:“你得好好计算着,若是下回月事没来,可要如实告诉娘。”
青桐也读过医书,自然知道刘夫人的意思,忙点头“嗯”了一声。从青桐房中出来,刘夫人直接回了自己的小院。刘大人刚从宫里回府,正由丫头伺候着宽衣净脸。见刘夫人进屋,就笑道:“子非,看我给你带什么回来了?”
婢女们看着形势都轻手轻脚的退下,刘从广揭开桌上的楠木朱漆瑞盒,献宝似的捧到子非面前,道:“我特意求着官家赏的两碟子点心。”
吕子非撅嘴道:“也不怕人笑话,家里什么没有,非得求官家。”知道他心里惦记自己,眉眼间到底是溢出欢喜来,那糕点做得极为精巧,使人一瞧就想捏块来尝尝。
从广道:“怕什么,你若是喜欢,下回我还去求,他们爱笑就去笑好了,只是别让我听见,不然有他们好看的。”他曾是先太后最受宠爱的侄儿,这嚣张跋扈之戾,像是身上的烙印,永远没法去除。子非有话要说,从广又带了糕点回来,遂干脆让丫头煮了壶好茶,两人坐在灯下,秉烛夜谈。
待子非将事情原原本本转述与从广听,还没说完哩,就气得从广浑身打颤。他读过很多很多书,可能是大宋见识书册古籍最多的大臣。虽拘泥于儒家道学,但比起五纲伦理,他更气那韩家竟敢瞧不起自己捧在手里怕跑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小女儿,一想到青桐竟然委身于他,就怒不可遏。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得帮着韩忠彦啊,因为青桐已经选择了他。
情爱之痛,刘从广和吕子非都很懂,因着身份地位的悬殊,他们历经生离死别、千辛万苦才能在一起,对他们两人来说,对方就是最珍贵的存在。从广想了想,道:“我明天先去欧阳大人府上探探口气,你也先别急着一蹴而就,慢慢推磨着,方能得到最好的解决。”
子非点点头,道:“我听你的。”
在四院,武氏俨然以侧室之身自居。滔滔进府的一年半里,陈氏、李氏只被大院召见过两三回,高氏更不消说,此时还是处子之身,但她好歹掌管着府上事务,不容众人小窥。而武氏,不说侍不侍寝,大院若有客人或是赵曙要写字,都会召她去前头伺候。
她的月银也从刚入府的八两银子,增至十两,每日用膳前,厨房都会专派人去问她想要吃的菜或汤引,开销花费拨出也要比其他三位娘子多些。
这些都是滔滔默许的,犹是如此,赵曙也从不在滔滔面前提及武氏。
滔滔见过父亲曾为了小妾而几日不回府的,也知道官家每月几乎只在规定的日子才去慈元殿见皇后,更知道吕公弼家里、外头的小娘子足有数十个,就算是方平那样古板儒雅的公子,也在成婚之前就让诗琪有了孕。更不消说韩忠彦左右摇摆,陷青桐于水火之中。
所以,滔滔也是有所顾忌的。
赵曙是皇亲,是最正统的赵系子嗣,若是自己一点也不让他沾惹旁的女子,不说赵曙,只怕懿王、王妃也不会答应。到头来,还是得闹。更何况,只要武氏还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就折腾不到哪里去。
武氏自然也懂这些,所以除了在床榻上极为卖力之外,她从不去惹滔滔,因为她知道,就算只是动了主母半根头发丝,十三殿下也绝不能容她。
她常常想,若是殿下待自己能有对主母三分的好,她一辈子也就心满意足了。
萩怡掀起帘子,喜气洋洋唤道:“武娘子,大院的小四儿来了,殿下叫您过去伺候哩。”武氏忙起身,重新净脸绾发,换了身银丝彩绣的白棉裙,剪了廊下开得正艳的红牡丹簪在髻上,又戴上新打的镏金翠鸟耳坠,撑着画着青梅的纸伞,穿过薄雾细雨,妖妖娆娆往大院去。
☆、第一一四章:今儿就赏你一回
雨幕如细丝,扯不断剪不乱。天空黑沉沉压在汴京城顶,乌云腾空翻滚,风吹花落,遍地殷红残叶。廊檐飞兽口中哗啦啦流下水柱,青松起伏如涛,武氏穿得淡薄,被风一裹,就冷得发颤。萩怡一手撑着伞,一手用自己阔大的袖袍替武氏挡住背上风雨,她道:“娘子,若不然让我折回去,给您拿件外衫如何?”
武氏道:“不必,我们快些走罢,别让殿下等久了。”
待行至大院,方知除去自己,殿下还将陈氏、李氏、高氏三人也召了来。几人随侍的丫头,都淋了雨,屏声立在墙角瑟瑟发抖。萩怡见武氏脸色发白,只想着先躲了再说,见墙边已经站满了人,就往门边挤去。风雨渐大,衣衫湿沁沁的往身上贴,冻得她直发颤。
高氏与陈氏正悄声说着什么,见武氏来了,均是讪讪的撇过脸。倒是李氏,堆起笑招呼武氏站在她旁边,低声问道:“武姐姐怎么来晚了?我见你房中的门关着,还以为你先过来了。”她一年到头都见不到几次赵曙,紧张得心眼里砰砰直跳,想要扯住武氏衣袖,都觉手上没力。
武氏傲气得很,冷笑道:“你们难道不是想合着瞒我么?”
李氏抬眼望了望高氏、陈氏,见两人脸上颇有些挂不住,便勉强小声道:“武姐姐说笑了。”她手里绞着帕子,不敢再说话。如今的武氏,不比去年,在四院也有几分威仪。
武氏寒眼望着陈氏,道:“陈姐姐,你说呢?”高氏虽未侍寝,但她到底是主母眼前之人,掌管着府上钱银琐事,武氏倒不敢拿她开刀。而陈氏,她早就看不过眼了。
陈氏幽幽道:“我并不知道殿下召了你,也是到了花园才撞见高妹妹。大院的人去通传你,又没人拦着,不过是你自己走得慢了些罢,怎能说我们合着瞒你呢?”
依着平日规矩,大院二院若有宣召,小厮们都会先往高氏房里通传,再往武氏房里,最后才是陈氏、李氏。更何况,武氏与小四儿向来有所牵扯,怎会最后才通告她?还让她糊里糊涂的以为是殿下独召,眼巴巴的盛装打扮一番,连件厚衣也不敢穿,就怕显得身子臃肿,殿下不喜欢。
高氏笑道:“陈姐姐说得正是,武姐姐别生气了,叫大院的人传到殿下耳中,岂非徒惹事端。”武氏才不怕,她斜眼望着高氏,面上笑意盈盈,嘴上却尖酸刻薄道:“你们合伙儿想要挤兑我,我心里都清楚得很,无需你在此惺惺作态。只是往后,别被我抓住小辫子,依着我的性子,可不会轻饶谁。”几句话说得众人都不爽快,高氏毕竟底气不足,便赔笑道:“武姐姐言重了,您是殿下眼中之人,我们哪敢挤兑您呢。”
正是火光击石间,里头有婢女沿着长廊疾步而来,站在房外,屈膝道:“殿下请四位娘子进去。”武氏忙理了理衣袖裙衫,褪去凌厉之色,扬起笑意道:“殿下等着我们呢,走吧。”
四人都静了声,往花厅移步。到了门帘外,见二院的落衣掌娘子站在廊下,才知主母也在大院。滔滔许久未出过门,正好想见青桐,就一早去了刘府。傍晚回府时,恰巧在大门口撞见赵曙,两人便一同入了大院议事。
大院的花厅与二院略有不同,透雕牡丹莲枝纹木窗上糊的是白纱,照得厅中甚为洁亮宽敞。屋中未置毛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