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的名字叫杰玛!”(众所周知,在意大利语里杰玛就是宝石的意思。)
杰玛扑过去亲吻自己的母亲……看样子到现在她的呼吸才感到自由,叫她郁郁不欢的重负也在她的心底释放净尽了。
萨宁突然感到自己是那么幸福,当他想到,那些理想,那些不久前正是在这几间房里他苦思瞑索地追求的理想终于实现了的时候,他的心里充满了孩子般的欢乐;他全身热血沸腾,一下子冲到了店堂里;他希望无论如何要像几天以前那样站在柜台后面做会儿买卖……“现在我可以说,有充分的权利于这一行了!我毕竟已是自家人了啊!”
于是他真的站到柜台后面,并且真的做起买卖来,卖给两个进门的女孩子一磅糖果,但是他给她们的却有整整两磅,而钱却只收了半数。
吃午饭的时候他正式以未婚夫的身份坐在杰玛的旁边。来诺拉太太继续她的讲求实际的设想。爱弥儿有时笑着,缠住萨宁,要他带他到俄国去。萨宁确定在两个星期以后动身。只有潘塔列昂一个人露出一种郁郁不乐的神色,这使来诺拉太太也说他了:“还是个仲裁人呢!”潘塔列昂斜过眼去看着她。
杰玛几乎一直缄口不语,但是她的脸庞从来没有这么美丽和明朗过。午后她邀萨宁到花园里去一会儿,她在前天拣樱桃的那张长靠椅前面停下来对他说:
“德米特里,别生我的气;我可要再一次提醒你,你不应当认为自己是一个有牵挂的人……”
他没有让她说下去。
杰玛向旁边转过脸去。
“妈妈提醒的那件事,您还记得吗?——就是关于我们信仰不同的那件事!……”
她抓起一个用细带子挂在颈项里的石榴石十字架,用力扯断带子,把十字架交给他。
“如果我属于你,那么你的信仰——也就是我的信仰!”
当萨宁和杰玛一起回到屋子里的时候,他的眼睛还是湿润的。
到傍晚一切都恢复正常,甚至还打了纸牌。
……
三十一
第二天萨宁很早就醒来。他处于人生幸福的顶点;但是影响他睡眠的并不是这一点;打扰他的安宁的是生活中命运攸关的一个问题:他用什么方式尽快地同时又尽可能有利地出卖自己的产业。他的脑子里各种计划交织在一起,现在还茫无头绪。他走出屋子去透透风、清清心神。他希望自己去见杰玛的时候已经有了现成的方案,而不是另外的样子。
这是谁呀?一个非常沉重而肥胖的,同时又穿着十分讲究的身影,慢悠悠地从他前面蹒跚着走过去。他在哪儿见到过,——这个长满了一绺绺竖起的淡黄头发的后脑勺,这个仿佛栽在肩膀上的脑袋、这个柔软而肥厚的背脊和这双浮肿的下垂着的手?莫非他就是他五年不曾见面的那位早年在寄宿学校的同学——波洛索夫?萨宁赶过这个走在他前面的人影,回过头来看……一张宽阔的、泛着黄色的脸,一双猪一样的小眼睛,眉毛和睫毛是白的,鼻子短小而扁平,两片嘴唇很肥厚,好像粘在一起似的,下巴圆圆的、没有胡子,再加上整个脸部的表情,酸溜溜、懒洋洋、将信将疑的样子。对了:就是他,依波里特·波洛索夫!
“难道又是我福星高照了?”萨宁的脑子里闪过这个念头。
“波洛索夫!依波里特·西多雷奇!是你?”
这人停了下来,抬起自己的一双小眼睛,稍过了一会儿,终于分开了那两片粘起来的嘴唇,用嘶哑的假嗓子说道:
“是德米特里·萨宁?”
“正是!”萨宁大声说,并握了握波洛索夫的一只手。他那双手紧紧地裹在一双灰色的细羊皮手套里,仍旧毫无生气地顺着鼓起的大腿挂着。“你来这里好久了吧?从哪里来?耽搁在哪儿?”
“我昨天从维斯巴顿来,”波洛索夫回答说,不慌不忙地。“给老婆买点东西——今天就要回维斯巴顿。”
“啊,对了!你已经结婚啦——而且听说娶了这么漂亮的一个女人!”
波洛索夫把目光移到一边去。
“是啊,据说是的。”
萨宁笑了起来。
“我看你还是老样子……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同在寄宿学校里的时候一样。”
“我会变成什么样呢?”
“还有,据说,”萨宁补充说,特别加重“据说”两个字的语气,“你的妻子很有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