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将来江苏省与浙江省公款往来,也归“阜康”经手。
这样的一招“烧冷灶”,使得胡雪岩的阜康钱庄不仅不愁没有生意做,还将生意做到了上海和江苏去。“烧冷灶”的利益回报,一下就显出来胡雪岩不仅烧过地方官员的“冷灶”,甚至也烧过朝廷的“冷灶”。话说胡雪岩开设“阜康钱庄”未久,朝廷军兴,需财孔急,因而户部(也就是清廷的财政部)乃发行“官票”。
表面上,朝廷规定“愿将官票兑换为银者,与银一律”,但是,倘若朝廷节制,官票适度发行,倒还罢了;如果官票无限制滥发,则现银有限,官票无数;届时官票必然大幅贬值。
清廷户部十分贼精,通令各省布政使司衙门(也就是省库),每省吃下官票若干。然后,再由各省布政使司衙门,通令省内钱庄或票号等民间金融机构,强制分摊,全数吃下官票。也就是,朝廷凭空发行纸纱(亦即官票),强制兑换民间现银。
这种干法,正常人无不忧心忡忡,深恐将来票多银少,自己吃亏。杭州城里大大小小钱庄业者,无不哭丧着脸,大伙在钱庄公会里开会,讨论对策。那次同业聚会,胡雪岩没有参加,但他事前明白告诉“阜康钱庄”档手刘庆生:“我们现在做生意,就是要帮官军打胜仗。只要能帮官军打胜仗的生意,我们都要做,哪怕是赔钱生意,照样要做。这不是亏本,是提前放资本下去,有朝一日官军打了胜仗,天下一太平,到时候什么生意不好做?到时候,我们是出过力的,公家自然会报答我们,做生意处处方便。”
正因为胡雪岩如此指示,刘庆生乃于杭州城钱庄公会中,抢先吃下额度允诺一万五行两现银,兑换“官票。”事实证明了胡雪岩的正确。清廷打败太平军后,因为阜康率先承销官票有功,特地下旨褒奖,阜康的名声一下子就上达京城了。
胡雪岩也极力收容和拉拢一些失意的官僚文人充当谋士,颇有孟尝君遗风,许乃钊为其一。胡雪岩对他执礼甚恭,专门去函,盛赞他的政绩政声,然后历诉浙江民众疾苦,以及当时面临的各种窘境,表现出虚心求教的样子,许乃钊为其所感,忠心耿耿为其服务而不自觉。当然,少不了暗中给许乃钊打打牙祭,让许有知遇之感。又比如落魄文人裘丰言,胡雪岩遇节必送礼金,使裘丰言十分感激。正因如此,时人盛赞其有“春”秋策上风度。
当然,“烧冷灶”也不是逢灶便烧,而是放出眼光,择其有资望者,或将来必有起用之日者,殷勤接纳,时相探望,慰其寂寥,解其困难,使彼心中感动,当你是“雪中送炭”的君子。有朝一日,“冷灶”变热,政客上台,烧灶者便能如愿以偿。先前的投资,便可大获厚利了。
江湖上能有这种眼光的人很多。抗战时期在香港,杜月笙供给吴佩孚的秘书杨云史人参、药品和家用,死后为其营葬。有门人说杨云史已经是一个过去之人,待他这么好又有什么意义。杜月笙曾这样自我表白;“人总是爱捧的,因而也同情捧人的人,我对于这些衰病失意老人何尝有什么报尝的希望,但是将来得到的将比我目前很方便地付出去的东西多得多。”
世事本来如此,患难方见真情,但凡在人有难时,只要有人伸出援手,或施银两,或解决难题,他因待人渡过难关之后,必定会报答恩人。到那个时候,排忧解困者就吃喝不尽了。胡雪岩的义举著世,人送美誉“东南大侠”,并非仅源于他生性尚义,还因为他深谙“烧冷灶”的重要。这种远大的眼光,称得后人称道。
送礼要送在别人心坎上
胡雪岩语录:送礼总要送人家求之不得的东西。
杭州被官军收复以后,胡雪岩要做的第一件事,自然就是如何重整旗鼓,使自己的生意全面恢复起来。
但是,时移势易,情况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这变化主要在三个方面:第一,杭州经过两度战火,市面已经完全萧条。战乱过后,要想全面恢复至战前状态,绝不是一日之功所能成就;第二,太平军占领杭州期间,为了不让胡雪岩回到杭州,有些留在杭州的人放出谣言,说胡雪岩骗取公款以筹米为由携款自逃。胡雪岩虽然通过一些手腕挽回了一些影响,但要彻底恢复他在人们心中的地位,还有待时日;第三则是最重要的,王有龄在太平军攻打杭州时已是杭州抚台,他抱着守土有责的信念,陷在城里,如今已经殉难,胡雪岩在官场的靠山此时已不复存在。在这样的情势下,要重整旗鼓,当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胡雪岩自然要重寻靠山。
胡雪岩再次找到的靠山,是当时以一品顶戴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左都御,史任闽浙总督的左宗棠。其实,由于杭州被太平军占领期间的谣言,此时的左宗棠对胡雪岩既早有耳闻,也早有戒备,他甚至在接到许多状告胡雪岩的禀帖之后,已经决定只要腾出手来,便严厉查办,指名严参胡雪岩。这位素有“湖南骡子”之称的总督大人,在胡雪岩前去拜见他时,甚至都不给他让座,很是“凉”了他一把。
胡雪岩一生也算见过大人物,但他久闻左宗棠为人刚直,常不给人脸面。心中很是不安,又看见帐外两排甲士,短刀长枪,铠甲银亮,更是心慌意乱,觉得步履维艰。
走进帐内,抬头一望,左宗棠正襟坐在太师椅上,马脸拉得老长,双目圆睁,犹如食人的猛兽。
胡雪岩强压心中不安,振作精神,撩起衣襟,跪地向左宗棠道:“浙江候补道台胡雪岩参见左大人!”
半晌不见回音,胡雪岩头上冒汗,也不敢抬头,跪在地上动也不敢动,空气中静得连胡雪岩头上汗水滴到地上的声音也听得见。
许久,左宗棠干巴巴地道:“胡老板,我闻名已久了。”这句话听起来特别刺耳。
胡雪岩赶紧抬起头,一边大夸左恢复杭州的伟绩,一边代表杭州居民表示感谢。
左宗棠闻言微微一笑,又绷紧了马脸,只不过他恍然大悟似的吩咐手下:“怎么不给胡先生看坐。”
胡雪岩坐定之后,左宗棠直截了当问起当年杭州购粮之事,脸上现出肃杀之气。胡雪岩这才如梦初醒,赶紧把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个清清楚楚,说到王有龄以身殉国,自己又无力相救之处,不禁失声痛哭起来。
左宗棠这才明白自己误听了谣言,险些杀了忠义之人,不禁羞愧不已,只有软语劝胡雪岩道:“胡老弟,人死不能复生,王大人为国而死,比我等苟且而活要值得多。”
两人越谈越投机,不知不觉时至中午,左宗棠便留胡雪岩吃饭。左宗棠虽是闽浙总督,朝廷一品命官,却崇尚俭朴。
酒饭过后,亲自送胡雪岩出营,蓦然间想起军营无粮,不由一声叹息。胡雪岩看在眼里,听在耳里,也不多说,告辞而去。
为了深得左宗棠的赏识和信任,他采取了一系列切实的措施,那就是对“症”下“药”。胡雪岩做了两件事:
第二,献米献钱。胡雪岩回杭州,带回杭州一万石大米和十万银子。这一万石大米,正是胡雪岩当年杭州被围时为救杭州绝粮之急,冒死出城到上海筹款购的那一万石大米。当年胡雪岩将这一万石大米运往杭州,泊在杭州城外的钱塘江上无法进城,无奈之中只得转运宁波,救了宁波战后的饥荒。当时说好一旦杭州收复,宁波方面即以等量大米归还。现在杭州收复了,胡雪岩终于将这一万石大米运回杭州。而且不仅如此,胡雪岩还将当初购米款两万银子当面交给了左宗棠,这等于是他既回复了公事,以此证明自己并非携款逃命,而又另外无偿献给左宗棠一万石大米。而胡雪岩随米带去的那十万银子,则是胡雪岩为了敦促攻下杭州的官军自我约束,不要扰民,而自愿捐赠的犒军饷银。清军打仗,为鼓励士气,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攻城部队只要攻下一座城池,三日之内可以不遵守禁止抢劫奸淫的军规。胡雪岩献出十万银子,是要“买”个官军的秋毫不犯,为还处在战后惊悸之中的杭州百姓换取一点点无价的安定和宁静。
第二,主动承担筹饷重担。左宗棠几十万兵马东征镇压太平军,每月需要的饷银达二十五万之巨,当时朝廷财政支绌,用兵打仗采取的是“协饷”的办法,也就是由各省拿出钱来做军队粮饷之用,实际上是各支部队自己想办法筹饷。胡雪岩听到左宗棠谈起筹饷的事,毫不犹豫就表示自己愿为此尽一分心力,而且当即就为筹集军饷想出了几条行之有效的办法。胡雪岩做的这两件事,的确是对“症”下药,因而也是一下子“药”到“病”除。所谓对症,是因为粮食、军饷,都是左宗棠此时最着急也最难办的事。杭州刚刚收复,善后是一件大事,而善后工作要取得成效,第一位的是要有粮食。另外,当时镇压太平军,东南一带即浙江、上海以及福建等地,实际上是左宗棠与李鸿章协同进行。太平军败局已定,左宗棠当然想争头功,这个时候,粮草军饷也是当务之急。没有粮饷,就无法进一步展开攻势,而且还有可能出现“闹饷”的恶性事故。所谓“闹饷”,也就是一些官兵纠结成伙,以不听调遣甚至羁押营官作人质的方式,逼迫补发所欠军饷。一旦出现“闹饷”不仅部队无法约束,势成“乌合”,而且处置不当,激起事变,造成叛乱,还会酿出大乱子。胡雪岩的到来,使左宗棠这两件让他头疼的事情一下子迎刃而解,哪里还有不得他赏识的道理!用左宗棠的话说,解决了这两个问题,不但杭州得救,肃清浙江全境他也有把握了。难怪胡雪岩去拜见他,开始连座都不让,到听说运来了粮食,不仅让座而且是升炕,而到了谈及筹饷,他马上吩咐留饭了。据说自恃才高而桀骜倔强的左宗棠,是极少给客人留饭的。
由此,左宗棠成为了胡雪岩继王有龄之后比王有龄更有力量的官场靠山。左宗棠后来不仅让胡雪岩代领征西军在上海的粮草转运处的公事,支持胡雪岩与洋行开展金融业务,而且还向朝廷大力保荐,让胡雪岩得到了朝廷特赐的红顶子,赏穿黄马褂、准紫禁城骑马的“殊荣”。
送礼,要送得合适,其中一条重要原则,也就是要对方喜欢。否则常常是事倍功半,吃力不讨好。而要对方喜欢,常常也就是送给对方急需的,又一时没有的。比如左宗棠喜奉承、求事功,胡雪岩正好给了他能使他成就事功所必须的东西,一送之下,也就送出了意想不到的效果。胡雪岩说:“送礼总要送人家求之不得的东西。”可见他是深谙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