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9小说网

第一百六十七章 心碎（第1页）

u0015我的问题好像一下子戳到了爹的痛处，他说不出话来，脸上都是油然而生的愧疚，忍不住微微低下了头。

我问着问题，心头可能和爹一样的难过。面前的爹伤痕累累，为了让我脱出重围，宁可自己死去，让人可怜可敬，但是我娘呢？她又做错了什么？她唯一的错，就是嫁到了河凫子家？

“爹，当年，你是不是为了活命，用娘的命，续了你的命……”我已经知道了这个事情的答案，可是关系到自己的亲爹亲娘，我还是想让爹亲口告诉我，当年的往事，到底是不是和我自己推测的一般无二。

那时候的我，尚未真正的成熟，不管遇到什么自己好奇或者疑惑的事，总是想方设法的刨根问底，可是在寻找答案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有没有必要知道这些，当自己找到真相的时候，又能否接受。

“是……”爹终于开口了，他慢慢的抬起头，呆呆的望着我，这件事，亦是爹心头的隐痛，多少年未被人提起，如今我们父子面对面的说这些，心里都不是滋味。

我听爹亲口承认，之前对爹的那些怨意，好像又不可抑制的冒了出来。但是此时此刻，我还是很清醒的，这些怨意出现的一瞬间，我又想到，娘给爹续命的时候，爹已经从山崖坠落“死”了，他一无所知，是被七门的人救回来的。河凫子的女人给河凫子续命，好像是七门内千古不变的铁律，因为河凫子承担的责任太重，只要能让他们活下来，势必就要付出代价。

在那样的情况下，爹没有选择的余地，娘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因为千百年以来，河凫子家的女人，都是这样的。

我回想起这些，心就疼的想要抽搐，那件事情发生的时候，我还很小，没有亲眼目睹，但是我的脑海里浮现着当时的一幕：已经浑身是血，摔“死”过去的爹，被人抬了回来，看着爹的样子，娘痛不欲生，可能就和娘的影子当时和我说的一样，给爹续命，她心甘情愿，然而娘是带着无尽的不舍离开人世的。

思来想去，这件事，也实在说不出爹什么不是，这亦是我们陈家自家的私事，暂且可以不提，然而陈家的人，一直“不安分”，这不得不让我正视。

“爹，我想问问你……”我很不愿意在父子久别重逢的时候一直跟他谈论这些令人不快，甚至令人懊恼的事儿，但我不知道这次相见，我是否还有再见到爹的机会：“有人说，有人说我们陈家的人，心机城府深沉……。”

“那都是胡言乱语！”

“可是，可是我已经去过大河的河眼，我也去了无生观，挖开了那座老坟……”

爹的眼睛一顿，我直接说出这个，其实就是在向他说明，有些事情的原委，我已然知晓。我再也不是从前那个在槐园村稀里糊涂过日子的陈九了，我在慢慢的长大，在知道更多以前自己不知道的事。

“爹，现在情况非常，三十六旁门活动频繁，处处和七门死对，河眼里，咱们陈家老祖爷的真身，是你搬到无生观的，你想让老祖爷当年誓言所化的诅咒磨灭，想让陈家，脱离七门？”

“九儿！”爹好像也很不愿意提起这些事情，声音立即严厉了起来：“你不要理会这个！你只要远远的走，走的越远越好，安心过你的日子！”

“爹！我是陈家的人，是七门的人！”我也硬着头皮和爹顶撞道：“爹，我不清楚你到底知道还是不知道，天崩，就快要来了，至多十年内，必然降临，大河河眼里那口老井中的东西，亦快要压制不住，老井里的东西一旦脱困，天崩又会提前，七门的人，怎么可能不管这些事！”

“我不管！”爹骤然咆哮了起来，这么多年了，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爹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他的眼睛微微的发红，折射着一点让我感觉陌生又恐惧的光，冲着我吼道：“我不管什么天崩！不管什么地裂！我受够了！”

“爹！你把七门人的职守，全都忘记了吗！”我很倔强，从我慢慢的了解到河凫子七门的由来和责任之后，就觉得七门谨守天道公义，皆是正气凛然，顶天立地的汉子，可是我万万没有料到，爹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我没有忘，没有……”爹好像被我一句话震醒了，神智也随即恢复，他的嘴唇不停的颤抖着，一头半黑半白的头发在河滩的风中飘动，他摇着头，小声的说道：“我只是个人，我不管天崩，九儿，你知道不知道，当年，你娘续了我的命，等我活过来，看到你娘的尸体，再看看你，我的心都碎了……我是河凫子，我小的时候，你爷爷把七门的事都告诉了我，教我功夫，让我长大了顶替他，巡河，护河，这是我的命，我认命。可是我再也不愿看着我的儿子，像我一样，过着半死不活的日子……”

我望着爹，听着他一个字一个字说出的话，爹没有说谎，父子连心，他现在的心境，我想我能体会的到。

“爹，我知道你心里苦……”

“不，九儿，你不会知道。”爹垂下了头，之前在大河中孤胆面对旁门群雄时那种毫无畏惧的神采，仿佛全都流逝了，一身颓气，没有一点精神：“有些事，不是你自己经历的，你不会明白……你还没有成家，没有孩子，你怎么会知道丧妻别子之痛……”

我说不上话，爹的心境，或许真和他所说的一样，我无法完全体会。但是我能想象得到，若有一天，我也有了妻儿，当我要为了七门，而摒弃他们，眼睁睁看着他们被夺取生命，我可能会发疯。

“河凫子都要巡河，护河，我是河凫子，我不会忘却，从你娘过世之后，我的心，已经冷了，九儿，你生在陈家，命中注定就是河凫子，可我不信命，我要你离开七门，让我们陈家脱离这世世代代的苦海，本该你长大之后做的事，我全替你做了。”爹抬眼看看面前千百年都不曾停息过的大河：“我宁愿一生都漂泊在这条河上，尽陈家最后一点力……”

听着爹的一言一语，我突然就明白了，爹当年舍弃了八个儿子，把我八个哥哥的气运，全部转嫁到我一个人身上，并非是为了让我身兼不世气运，长大以后为了守护这条大河而出力。

从那个时候开始，脱离七门的念头，已经在爹心里萌生了，陈家归属河凫子七门那么多年，想要脱离，谈何容易，爹想让我有大气运，有过硬的命，就是为了让我能活着离开七门，让陈家的子子孙孙从此之后都能像寻常人那样活着。

难怪，难怪爹从小就不教我什么东西，更不跟我说任何关于七门的事，因为他已经做好了打算，要我干干净净的离开七门。

“爹，我不怕死。”我心头很矛盾，一边儿是生我养我的爹，甚或还有我们陈家以后的子孙后代，一边儿又是七门和这条大河，人，谁能没有私心，谁又不想让自己还有家人平安，但是想要陈家脱离苦海，就要背叛七门，想要忠于七门，就要继续承受。

“我也不怕死，但那又如何？就因为自己不怕死，所以拖着整个陈家永坠苦海？”爹在流泪，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当年叱咤风云的陈师从落泪了，就意味着他的心，真的痛到极点：“九儿，儿子，你走吧，远远的，离开河滩，到塞外，到江南，到你想去的地方，安安稳稳的成个家，从此以后，再不要回河滩，把什么都忘掉，别再记挂我，我这条命，终归是要丢在这条大河上的……”

“爹！我陪你一起巡河！一起护河！咱们父子同心，没有什么大不了！”我鼓鼓勇气，我也不知道，自己一时脑热说出这句话，能否真正的兑现，可是从我心底深处而言，我不愿做一个叛门者，不愿让世人耻笑。

“走！”爹的语气顿时又拔高了，双眼闪动着寒光，拖着自己已经伤痕累累的身躯，三步并作两步的翻身跳上了岸边的破船：“你给我走！”

“我不走！”

爹吸了口气，他自己生下的儿子，自己最了解，爹知道我骨子里倔，他不再和我争执，反手就拿起船上的龙头棍，棍子一端镶嵌着铁铸的龙头，他把棍子上的龙头对准自己的额头，厉声喝道：“你若不走，我不逼你，即刻在这儿自尽！我是你爹，亦是陈师从！陈师从说话，一向言出必行！”

“爹……”

“九儿，莫要逼我。”爹一瞬间泪如雨下，他从不轻易流露喜怒哀乐，若是落泪，就真的是到了心碎的边缘：“我已经很累，恨不得自己早点死掉，只是为了尽最后一点力，让自己良心安稳那么一些，才活了下来，我这一生，就是这样，横竖只是熬下去，我只望着你能好好的，九儿，走吧，从此以后，我们父子，再无相见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