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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原因（第1页）

此时此刻身在暗不见天日的河眼里，又面对着这样一个鬼气森森的白脸小孩儿，我的确感觉不安，更要命的是，我的神智始终处在混沌之中，反应和感官比平时差了许多，一旦出现了意外，我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安全的脱困。

然而我一下子又不想走了，因为不管我承认不承认，白脸小孩儿的话深深的吸引了我。这个小孩儿是一个谜，并且又牵扯出了我爹。

心头的求知欲望愈发强烈，与此同时，我忍不住在心底最深最深的地方独自思索着，陈师从，我爹，他真的是整个河凫子七门里面最神秘的一个人吗？以前不知道他的事情，总感觉他就是个种地的乡巴佬，可是随着见识的增长，一件一件关于他的秘密就不停的浮出水面。

我开始正式白脸小孩儿那句话，河凫子七门里头，长门庞氏一门忠烈，孙门资质无双，唐门巧手匠心，唯独我们陈家的人，心眼儿繁密的如同满天星辰。心机不深的人，绝对不会有那么多的秘密。

“陈师从从张太虚那里讨教了一点本事，张太虚这糟老头儿，无形中把我给害了！”白脸小孩儿好像怨念很重，说起谁都是一脸的愤恨和不平。

他说的张太虚，我以前略有耳闻。那个年头里，一个人，一件事，除非真的很了不得，才会在讯息闭塞的大河滩广为流传。能传到偏远的槐园的见闻，已经算是惊天动地了。张太虚和传说中的三丰真人一样，是个不羁散漫的奇人，非僧非道，有人说他年少的时候曾经在嵩山学艺，也有人说他是龙虎山的弟子，众说纷纭，不知真假。但张太虚无论出身何处，总之是个很有本事的人，早些年，开封和洛阳城的那些豪门大户慕名请张太虚去看看住宅风水，或者求卜问卦，开出的卦辞，一个字要付一两黄金。

过去，还有人偶尔会在大河滩的某个村子，或者渡口小镇上看到行踪不定的张太虚，近些年，张太虚完全就销声匿迹了，变成了实实在在的传说中的人物。

要不是白脸小孩儿吐露了多年前的往事，我真的没想到我爹年轻的时候，还求教过张太虚，而且他求教了，张太虚竟然也教了，要知道这种人恃才傲物，脾气一般都不大正常，能从张太虚嘴里掏出点真才实学，也是难为了我爹。

“张太虚教了他什么本事？”我的脑子糊涂着，心念也不能和平时比，想不出所以然。

“陈师从没问别的，论起奇淫技巧，五行八卦，河凫子七门也颇有心得，要说功夫，谁都没有陈家的功夫高深玄奥。”白脸小孩儿一直带着嘲讽的语气，惨白的脸上浮起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容：“他就找张太虚问了一件事。”

“什么事？”我心里有点说不出的烦躁，越是这个时候，白脸小孩儿越是在卖关子，好像有意的吊足我的胃口。

“延运。”白脸小孩儿总算是把答案说了出来，一个字一个字咬着后槽牙对我说道：“延运。”

我还不是特别明白这句话，但是能听出个大概。难怪之前白脸小孩儿就跟我提过气运，我爹当年讨教张太虚的，亦是关于气运的玄机。

一个人的气运，从出生之后就是注定的，那些以后注定能登九五之尊帝王之位的人，气运自然是十分，寻常的老百姓的气运，是一分，富翁官吏，王侯将相，气运各自不同。如果没有特殊的情况，气运无法更改。

但是古往今来，世间的能人多的是，在漫长的岁月中，有人就琢磨出了与天挣运的法门。譬如说元末天下大乱，枭雄陈友谅从一个寻常小吏，一步步登上权力的顶峰，最后自封汉王，与朱元璋问鼎江山。陈友谅一生的气运，并非十成十的帝王气运，之所以能走到巅峰，是因为他秘密探寻了一块普天罕见的风水宝地，将祖坟迁入宝地中，从而改变了自己的气运。

“陈师从不敢动陈家的祖坟，也亏得他心思异于常人，什么法子都能想得出来。”白脸小孩儿满满的怨气中，突然就露出了一丝无尽的哀伤：“陈九，若换了是你，你能做出这样的事吗？”

我默然无语，说到这个时候，我都不知道白脸小孩儿究竟要说什么。

“陈师从讨教张太虚的，就是如何延运。”白脸小孩儿说：“延运，就是把一个人的气运，转嫁到另一个人身上。”

这一句话看似简单，但真要做起来，却千难万难，而且，这是一种损人利己的手段，一个人的气运被剥夺了，只剩下死路。

“不会！”我断然否决，虽然在我爹身上，有那么多的秘密，但他从小就不止一次的教导我，做人不能昧良心，体恤弱小，匡扶正义。我不相信一个天天说着这种话的人，背地里却能干出那样伤天害理的勾当。

“果然是父子同心啊，话还没有说完，你就开始帮着陈师从开脱了。”白脸小孩儿冷笑道：“陈师从做这事的时候，你还没有出生，你连见都未曾见过，又拿什么来跟我辩驳？”

“不会，总之是不会……”我的脑子本身就是乱的，被白脸小孩儿这样一刺激，更混成了一团糟。白脸小孩儿说的其实一点没错，过去的往事发生的时候，我尚未出生，又有什么资格来否定？只不过我不肯承认我爹是那样的人，还在嘴硬，一力的替他辩解。

“陈九！你知道你为什么叫陈九吗！”白脸小孩儿的声音陡然凄厉了起来：“陈师从跟你说，之前他收养了八个弃儿，无一存活下来，全都夭折了，是吗！我告诉你，那八个孩子，夭折是真，但他们不是什么弃儿！他们都是陈师从亲生的儿子！”

“你说什么！？”我听到这句话，头顶就好像凭空闪过一道霹雳，把我震的五脏六腑都开始不停的发抖发颤。

“陈师从亲手杀了自己八个儿子，就是为了把这八个儿子一辈子的气运，全数转嫁到你身上。”白脸小孩儿的眼睛本来是空洞无神的，但是提起这些，他的眼珠子仿佛红了，血光乍现：“陈九，你何德何能，凭什么要占我们八个人的气运！”

卡啦……咔咔……

随着白脸小孩儿的怒喝声，眼前那七只被炉盖封闭的炉子，一起开始晃动，我的眼睛完全模糊了，不能视物，只能看到一个隐约的轮廓。我看见七只炉子晃来晃去，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使劲的顶着炉盖。

“黄河的河眼，是整片大河滩上最神奥的一个地方，这是片罕有的宝地，也是罕有的凶地！”白脸小孩儿慢慢的从地上爬起来，指着身后的七只晃动中的炉子，咬牙笑道：“陈师从私入河眼，用张太虚教的本事，在这里修了一片法图，八个孩子，八条命啊……都被他亲手带到这儿，嵌在了法图里……”

白脸小孩儿似在哭诉，那七只炉子，也在不停的摇晃，炉盖开始崩裂，我隐约看见从七只炉子的路口，一个挨一个的露出了七颗小脑袋。

惨白的，死气沉沉的脑袋，他们都还很小，不过两三岁的年纪，他们的眼睛，和白脸小孩儿的眼睛一样，空洞而无神，仿佛一身的精气神都被硬生生的抽走了，只剩下一具毫无生机的皮囊。炉子里灌着水银，这些幼小的孩子浸泡在水银里，已有一二十年的时间，他们的尸身在水银的包裹下没有腐烂，但斑斑驳驳，如同一面脱落了墙皮的墙壁，惨不忍睹。

“你问我是谁，我就告诉你。”白脸小孩儿满目哀怨，看看身后那七只炉子里露出的七颗小脑袋，又看看我：“我是陈师从第一个儿子，五岁的时候被他带到这里。我还得谢谢他，因为他最初产生这个念头的时候，或许犹豫过，或许还挂念着一丝血脉亲情，犹豫了许久才最终决定动手，就是因为他的犹豫，让我多活了两年，我下面的七个弟弟，都是不满三岁就被带来了，陈师从怕他们长过了三岁，气运就转不到你身上……”

望着那七颗从炉子里冒出来的脑袋，我的心好像一下子碎裂了，觉得恶心，觉得悲哀，想要大哭，又想要呕吐。

若换了是我，我能做出这样的事吗？同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却毫不留情的把他们扼杀在最懵懂的年纪里，把他们浸泡在水银中，永远留在这片永世不见天日的黑暗河眼里？

虎毒尚且不食子，能做出这样的事的人，该有多硬，又多冷的一颗心！

陈师从，河凫子七门陈家的嫡传，我的父亲，他真的是一个冷血到可以亲手杀了自己子嗣的人吗！？

“你信与不信，这不重要，你只要看看这八只炉子，看看炉子中间的法图，就知道我有没有说谎。”

我不能不信，不得不信，事情是明摆着的，夹层里的情景，已经说明了一切。如果不是这次经历，我尚且不知，原来我真的算是一个命运的“宠儿”，我能安安稳稳的长这么大，能在离开槐园后的流浪生活中一次次脱险，一次次幸存，并非没有原因。我身上，聚集着八个哥哥用命换来的所谓的气运。

气运并不能代表人的所有，大气运者，只不过能够逢凶化吉，能有常人一生难遇的机缘和造化。但无论气运多么旺盛，百年之后，依然难逃一死，大富大贵也好，贫贱无依也好，皆要归入大地，化成一捧黄土。

既然这样，我爹为什么狠心把八个儿子都杀了，将他们的气运都转嫁到我身上。像他这样的人，不会无缘无故的去做一件事，他用这种逆天又残忍的手段赋予我大气运，是想要我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