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娜抬起头来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俄而撑着墙壁站起身来,木然说道:“我去教堂了。”
她花了大约十五分钟的时间独自来到空无一人的教堂,先是去了祭坛前的圣母和耶稣像前祷告片刻,而后径直来到了告解室。她在窗口前的椅子上坐下,脸上带着一种绝症病人般的表情缓缓说道:
“神父,求你降福,听听我这罪孽深重之人的告解吧。”
作者有话要说:
☆、四个葬礼:第二个葬礼(1)
神父:
我们认识16年了吧?时至今日,我也依旧记得16年前我们初次见面时的情形。
那一年我只有14岁,然而我却从未有过任何玫瑰色的少女梦,长期贫穷饥饿、流离失所的生活使我失去了想象和感受幸福的能力,我心中生长的只有对未来的迷茫和绝望。我以为自己的人生永远都会是这样了,有一天,你们却来了。你和你那位如同天主般威严慈爱的父亲、还有那如圣母般温婉美丽的母亲走下那辆小汽车,站在救济所门前的花圃边上对我微微一笑,温柔地对我说了句:“小小姐,你好。”
那时的你,还不像现在这样严肃,你脸上依旧带着青涩而温和的笑容,当然,一直没变的是那种儒雅体面的气质。我正呆呆地望着你和你天神般的父母,你身后忽然闪出了那少年,你略微俯身对他说:“喂,去跟大家打个招呼。”
于是,那17岁的少年走上前来,脸上带着一种春日阳光般温暖的微笑,握着我脏兮兮的双手说:“你好,我叫安东尼”。我痴望着他,一瞬间好像看见了圣洁无暇的天使。他就像是一道光,照进了我暗无天日的生活里,我眼前那个灰暗的世界开始变得色彩缤纷,我心里那片贫瘠的土壤也开始成长出小小的的生机勃勃的新苗。
那天,你和你那充满悲悯之心的父母与救济所里像我和母亲一样的穷人们共进午餐,告诉我们“神爱世人”,并向我们承诺教会一定会帮我们找到维持生计的方式。后来,你们果真履约介绍穷人们去了工厂、超市、餐厅、码头工作,而我的母亲则去了你们所在的那个富人社区做了一名家政妇。我和母亲的新居就在距离那个社区只有两个街区的旧公寓里,那里住的都是一些像我们一样的贫穷者。那个家既不宽敞也不华丽,然而它却是我人生中第一个让我觉得温暖和安全的栖身之所。
你们还破格推荐我去了附近的教会学校上学,并免去了我所有的学费。于是,我成了安东尼的学妹。因为顺路,我们每天都会一起上下学,有时中午还会在一起吃午餐,学生们时不时散布几句无聊的绯闻,他也从不在意,甚至还在高中部的学生面前维护过我。
有一次,你们约我和母亲去郊游,我们坐在草地上诵经、祷告、赏花、野餐,度过了一个悠然又温馨的上午。午餐后,我去河岸清洗餐具,安东尼忽然在身后将一朵蔷薇花别在了我的头发上,我回过头去,恰迎上他那双带着笑意的温柔的眼,我于是像所有情窦初开的少女那样羞红了脸。
那天我们回家时已是黄昏,我坐在后排的车座上,望着静止在两座高楼之间的那轮巨大的红日,心里想:这世界上,还有比你们更加仁慈的人类吗?与你们的相遇就是天主对我最大的恩赐,我愿将自己的一生虔诚地奉献给天主。
。
然而,这样的生活只持续了半年而已。
我不知道那些流言是从哪一天开始的。我想它应该是在一个下午从某个家长的口中流出,又经过许多其他家长的口,最终得以在学生们中间广为流传。一时间,学校所有的角落里都充斥着这样的闲谈:
“喂,喂,你们知道吗?那个安娜啊,她妈妈之前是个妓|女啊,而且还吸过毒。”
“我还听说,她妈妈十四五岁就开始做援|交了,17岁时就生下她了。因为睡过的男人太多,连她爸是谁都不知道。”
“好恶心啊。那个安娜还好意思装优等生,真叫人不齿。”
所有关于我母亲的闲谈到最后都会像这样变成对我的审判,学生和家长们对我的歧视也渐渐成了一种不平和愤怒。在他们看来,这个世界上是有着一些既定的规则的,商人的孩子多半会从商,议员的孩子多半会继承他的议席,知识分子的孩子一定是有教养的,神父的孩子一定是操行良好的。可妓|女的女儿怎么可能是一个品行端正、举止大方的人呢?她那些得体的言行举止一定是装出来,优秀的成绩也一定是作弊得来的。因为,妓|女的女儿一定也是个妓|女啊。
这结论再次由家长的口传到了他们孩子的耳中。我在学校里开始处处受到排挤和欺负,我的鞋柜里每天都被塞满垃圾和昆虫的尸体,课桌上被用红色的笔写下了不堪入目的脏话,下楼的时候总会被故意绊倒,那段时间我身上几乎每天都是带着伤痕的。我起先尝试从老师们那里寻求庇护,然而却很快发现他们每次只会象征性呵斥那些学生几句然后继续对我的遭遇视而不见。我又想将这些事告诉母亲,却发觉母亲同样在社区里受到了欺辱——有一天我放学回家时,发现我家门上也被写满了脏话,阳台上堆满了死蟑螂和死老鼠。我尖叫着跑出家门,坐在门口大哭了起来,过了很久才回去屋里拿抹布和垃圾袋将那些东西收拾干净。
为了不让母亲更加难过,我默默地忍受了那些欺凌。那一个月里,学校里除了安东尼没有一个人跟我说话,几乎所有的坏学生都加入了欺负我的行列里。他们甚至也开始找安东尼的麻烦。我便对安东尼说:“你不要管我了,不然你也会被欺负的。”他却依然固我地像从前那样温柔待我,还说已经将学校的事告诉了他的母亲,他母亲已经在跟学校反映交涉了。有一天放学后,我在楼道里被两个高中部的不良学生拦住戏弄,他二话不说就跑过来揍了其中一个学生两拳,然后就拉起我的手跑下楼去。那个时候我心里真的感动的不得了,一下子觉得那些欺辱都不算什么了。
然而我那时却没有想到,那天下午就是噩梦的开始。他打了那个不良学生之后没两天就被他们的小团伙盯上了——当然,我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件事。直到一周之后的一个傍晚,他突然鼻青脸肿地来我们班找我。我看着他脸上的淤青和伤痕,惊恐地问他怎么了。他颓然地耷拉着脑袋,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能跟我去个地方吗?”我以为他是要与我说一些私密的事情,便回去教室取了书包跟他走了。可令我没想到的是,他竟带我去了学校后面的一个旧仓库里。我问他为什么带我来这里,他还没来得及回答,高中部那几个不良学生就从一堆废旧玻璃后面走了出来。
我看着他们脸上不怀好意的笑容,心中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急忙躲去了安东尼身后。
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