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独自纠结了几日之后,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在午休时间去了那个冷门图书室。然而嘉文却并不在那里。她心中觉得惆怅,正要离开时,忽然在书架上瞥见一本倒放的书,她犹疑地抽出来:是一本关于迅猛龙的听觉和智力研究的专注,书页崭新,全然没有被翻看过的痕迹。她粗略地翻了两页,一页对折的信纸突然掉落出来。她好奇地捡起来打开,见上面写道:
“歌德说,古典的是健康的,浪漫的是病态的。就我个人而言,我偏爱古典胜过浪漫,因为我讨厌软弱和感伤。”'1'
她心中一颤,立刻意识到这应该是嘉文写的——虽然他刻意改变了字体,然而她还是一下子猜出那是他写的。她从前在课上讲过歌德的文艺理论,他那一周的报告也正是关于古典主义和浪漫主义文学的评论。
她心里忽有一股淡淡的喜悦在飘荡,她想给他写几句回应的话,可是思来想去竟不知写什么好,最后只好将那页纸折好放了回去。她隐隐有种感觉,他应该还会继续写下去的。
第二天,她又在同样的时间来了图书室,从书架上拿下那本书,取出那页信纸急切地打开来看,上面果然多了一句:“我偏爱童年时期纯真的人类胜过工业革命之后无趣的人类。”第三天时,他又在上面写了一句:“我偏爱荷马那片充满想象力的酒色的大海胜过任何一片海。”'2'她这才意识到他是在仿写辛波斯卡的诗。'3'
那之后一连数日,她都会在午后去查看信纸上的内容,而嘉文也陆续在上面写道:
“我偏爱摇滚歌手胜过电影明星。
我偏爱猫胜过狗。
我偏爱棒球胜过足球。
我偏爱吃披萨时先吃酱汁和配料丰富的薄边胜过先吃寡然无味的厚边。
我偏爱今天胜过明天。
我偏爱柏拉图主义者胜过亚里士多德主义者。柯勒律治说,一个人要么是柏拉图主义者,要么是亚里士多德主义者。如果只能二选一,我偏爱成为前者。
我偏爱陀思妥耶夫斯基胜过狄更斯。
我偏爱数字5。
我偏爱冬天。
我偏爱一个人的独处胜过一群人的孤独。”
二人就这样心照不宣地密会了两周——虽然是对彼此避而不见的。第十四天时,嘉文终于用自己的字体在信纸上写了一句:“我偏爱我对你的爱胜过我对于任何一个人和上帝的爱。”并且在后面签了一个小小的“文”字。
沈青心如潮水涌动,不过仍旧不露形色地将信纸收好,又将书放回原处,然后假作平静地离开了图书室。那天晚上她又失眠了,然而她却平生第一次没有感到抑郁或烦躁。早上,她又将那首诗重读了一遍,心情依旧如昨天一样快乐。她思忖良久,鼓起勇气在那页纸上写道:“我偏爱这个下午胜过我人生中的任何一个下午。”而后,她在那行字下面签下了一个“青”字,将这页信纸连同她此前拍下的那张相片一起夹在那本书里,倒放在了书架上。
那之后她的心情一直是忐忑的,她对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感到既期待又焦虑。然而让她意外的是,她等了整整一天也没有从嘉文那里等到任何的回应。她只好又去了图书室,这才惊讶地发现,那本书已经不见了。她心想兴许是分类员放错了,慌又从头至尾地找了一遍,却还是没有找到。她呆呆地望着眼前的书架,过了许久才如梦初醒般地跑去终端系统那里查询这本书的流通情况。她慌慌张张地在系统中输入了那本书的标题,系统提示很快弹出:此书不存在。
她不可置信地盯着电脑屏幕,良久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跑去门口的接待台向阿甘询问那本书的去向。
阿甘有些躲闪地说:“系统里没有的话,那就是没有吧。”
“怎么可能没有呢?前段时间我明明还看到过!”
“你看错了吧。”阿甘狡辩说。
沈青刚要与他争辩,忽见他神色有点可疑,转念问道:“是不是你拿走了?”
阿甘顿时一副被抓到现形的羞愧表情。沈青终于确信那本书的确是被他拿去,再三追问之下,阿甘终于坦白了自己的动机:
“这个图书室里有十分之一的书一年到头也不会有几个人读。作为一本书,没有人读的话也太可怜了,就像一个人没有人要的孩子一样。所以,我每年都会从这里拿几本无人借阅的书回去读,读完之后一想:反正还回来也不会有人读它们,于是就把它们留下了。反正那些人永远都不会发现不是吗?”
沈青心中有些不快,不过依然耐着性子对他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