嗓音熟悉,不用回头看,也知是一灯大师。
阮舒狭长的凤眸微微眯起,盯着香炉,像在思考,但其实回答得很快:“《太平广记》卷一七四引《谈薮》谓,‘金刚怒目,所以降服四魔;菩萨低眉,所以慈悲六道。’”
一灯大师目露笑意,长须一捋,行来她身侧:“佛教造像中,菩萨总慈眉善目,微闭合双眼。只因菩萨知道众生不易,尊重每一个生命的存在。但这世间,也有很多人放不下心中的怨憎,深陷其中,造无数的业障。”
“世人常常误会‘金刚怒目不及菩萨低眉’,殊不知,金刚力士现怒目是为降服恶人,菩萨现慈眉善貌是为摄取善人,二者殊途同归,皆为方便度众生。”
“嗯。”阮舒抿唇,“我等金刚来度。”
一灯大师凝她数秒,道:“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阮舒把他后面的话接过,兀自念出——《金刚经》里有,她那阵子常常翻阅誊抄,再熟悉不过。
然而,熟悉又有何用?
爱恨是执着,解脱是看破。人哪里能那么容易舍掉欲望,四大皆空?
她侧眸与一灯大师对视,漠声:“无历不晓尘,非始不达终。”
俨然听懂她决心已定,一灯大师未再多言,只捋着长须轻喟:“有情皆苦,无人不冤。”
“老神棍,又在忽悠人。”闻野在这时现身,神出鬼没一般。
一灯大师对他言语间的冒犯丁点儿不在意,和善地但笑不语。
闻野双手抱臂,朝阮舒掀了掀眼皮:“还站在那儿干什么?不舍得走等着老秃驴度化你成仙?”
这人嘴上长毛病不是一天两天了。阮舒冷瞥他一眼,一脸淡漠地率先离殿。
她的个子在女人之中算高挑的,腰细腿长,今天假扮起男人虽没有特别地男人,但起码有股中性之美,脚上踢踏着黑色皮鞋,与西服裤之间露出一小截白皙的脚踝。
闻野盯两秒她那截脚踝,自鼻子里轻嗤出声。转眸看向一灯大师,爱理不理地说:“先走了。”
一灯大师目送他的身影:“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
闻野头也没回,抬高一只手臂挥了挥。
阮舒站在殿外等他,因为不清楚接下来要往哪儿走,从哪儿离开,见他出来,她正欲开口问,冷不丁他一只手伸过来摸到她的脸颊上。
转瞬便察觉他那看似“摸”的举动,其实是挑出了一根她落在假头套外面的长长一绺头。
挑出之后拉到她眼前给她瞧。
“手废?眼瞎?”他讥讽,嘲笑,“已经够不像男人的了,还要故意再添个破绽?”
“没您老人家经验丰富。”阮舒面无表情地从他手里收回头,重新整理假头套。
闻野在此期间光就闲闲地旁观,拿眼睛瞟啊瞟,一脸不耐:“女人就是麻烦。”
“抱歉,我现在是个男人。”阮舒戴回帽子和墨镜。
闻野带头在前面走:“嗯,男人。小伙子个子不高身板一般,胸肌倒是练得挺厚实。”
胸肌……?阮舒:“……”不禁嘴角抽搐。
不等她怼他,闻野先行加快脚步,像是故意不给她机会。
…………
林子茂密,对方那样直接穿行,在所难免留下痕迹。焦洋仔细观察着被折断的树枝和踩踏的痕迹,很快跟到一条林间小道上来。
不过痕迹也截止至小道。
小道的一头通往的自然是湖边别墅区。
焦洋定在原地踌躇片刻,最终听从了自己狼一般的敏锐直觉,选择走向另外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