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三四十人的车队里,小树象是参加一次集体游玩,原本过得挺惬意,虽名为少庄主柳云济的丫鬟,一路上,她并没有多少事可以忙。根红苗正的少庄主对她采取的是放牛吃草的态度,早晚到他面前落个脸,他就不多说什么了。至于他身边的杂事,自有小洛子帮着打理。她这个丫鬟当得很清闲,清闲到她开始嘀咕,早知如此,六年前或许就不该跑。
游山玩水的惬意心情在傍晚进城时就起了波澜,城头上高挂的焦黑“不明物”,城墙外古槐树上吊着的尸体,还有人群里几近残酷的议论,都令她觉得全身寒意刺骨,一颗心如坠冰窖。
妖孽,是妖人师傅经常挂在嘴边的词。在她的认识里,妖孽就如妖人师傅这种人,那代表着恣意的个性,张扬的美貌,以及掌控一切的随性。这样的人似妖似神,是凡夫俗子终其一生也无从到达的境界。
但在苍国大多数人眼里,“妖孽”却是一种不祥之人:生来带有上世的记忆,长大后必成异端,祸国殃民,人人得而诛之。
她不是没有听说过苍国关于“妖孽”的传闻以及他们悲惨的结局。但将这个词与亲眼所见的城头上那具焦黑如炭、已辨不出形状的小尸首联系起来,仍让她无处适从。
她第一次在茶楼里听说书先生说到某某妖孽被腰斩、被火焚时,她只觉得庆幸,为自己的聪明暗暗得意,庆幸自己从小就懂得“韬光养晦”,没有在不恰当的时机泄露自己的“异于常人”。她无意间保住了一条小命,或许还保住了更多人的性命。毕竟,官府对妖孽的株连之罚也很残酷。
举头望月,她心中感概颇多。
真是天意捉弄,世事难料。谁能相信,传说也有自相矛盾的地方。一个会引起亡国的“妖孽”,又怎能让苍国安国定邦?又怎能担起“天下归一”的重任?
她迷惑。她不解。
她是平凡的小树,也只想做平凡的小树。她可不愿意哪天会成为一块焦黑的木炭,上一世的惨死已经够倒霉的了,她可盼着这一世能够平平安安地寿终正寝呢。
有些“异能”对她来说,会永远是个秘密,她早就下定决心让它烂在肚子里,不跟任何人提起,即使是她信任尊重的妖人师傅。
秘密有时候象颗炸弹,一旦触及,不光炸碎了自己,也会毁了其他人。她,不愿意看到这些。即使因此,她会失去原本属于她的一切。
她是妖孽啊,一个漏网的妖孽。
她开始怀疑,聪明的妖人师傅,是不是早就看穿她的一切?所以才会从小就在她面前树立另一个不同寻常的妖孽形象。在她亲眼看到那个惨烈的场面以前,她一直不排斥“妖孽”这个名称,甚至心生向望。她希望象妖人师傅一样,有一个恣意随性、不受制于人的自由人生。
突然,她神色一凝,微微蹙眉。
“惜玉?”她试探地唤道。
“属下是青玉,主子。”一个黑衣人悄无声息地立在小树身后。
“办妥了吗?”
“是的。已葬在城外山岗上,母女合葬。”
“辛苦你们了!”她挥挥手,轻道,“你退下吧。”
“是。”人影转眼即逝。
安静的屋顶,徒留一个孤寂的身影,继续对着月亮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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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约中,有清越苍凉的萧声传来,似低吟,似倾诉,如悲如泣,如梦如雾,就这样袅袅地穿过月色夜露,夹带着丝丝的哀伤,幽幽然地飘来。
寂寥的夜里,凄婉悠扬的萧声总能直抵人心扉,揭起听者心底最易碎的脆弱。
只是,好象有人例外。
“哪个人在那里煽情?我已经够可怜了,用不着你再告诉我有多悲惨。”小树骂骂咧咧地站起来,寻着声音而去。
白天受刺激太大,她正愁着无处喧泄。不知哪个倒霉蛋大半夜不睡觉,偏挑她不痛快的时候“添油加醋”,还整什么背景音乐,她得看看去。
客栈的后面,有一方小小的池塘,池塘边有一座破旧的凉亭,萧声正是从亭内传来。
月色朦胧中,亭中的背影只模糊看出是个成年男子。
“夜半吹萧,虽然风雅,不过扰了他人清梦可就不妥了。我家老庄主年岁大了,又赶了一天的路,实在受不得半点惊扰,这位大叔也请早点歇息吧!”小树脆生生地抛下一句,转身就走。
其实,萧声扰没扰他人清梦她不关心,老庄主有没有睡着她也不担心,不过扰了她的心情那就千不该万不该了,要坚决制止。
“是哪个院里的丫头如此忠心,竟然半夜起来替老夫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