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抬眼间,宣和帝轰然倒下,宁渊起身扶住他,却见殷红的血迹缓缓自他面上七窍流出,她抬手贴近脉门,凤眼微沉,封禄毒素攻心,回天乏术。
“墨山主,你是大宁元后,这天下万民皆是你的子民,无论你是为了什么原因下山相助太祖,朕都恳请你施以援手。”宣和帝死死的抓住宁渊的衣袍,鲜红的血迹触目惊心,宁渊沉着眼看着他,既不应允,也未拒绝。
“山主,封氏一族和百里家与隐山再无一丝瓜葛,你的秘密从此长埋地下,若你要为洛宁渊,也足以一世无忧,没有人会打扰你,只请你为天下百姓三思。”
抓住衣袍的手渐渐变得无力,恳求的声音也越来越低:“我的女儿瑜阳在北汗大营,她出嫁之时我曾允诺护她周全,还望山主……成全。”
这也许是他登位二十余载以来头一次未以‘朕’相称自己,却也是留在世上的最后一句话。
隐山之主,得之便得天下。当初此言为太祖所证,如今是他封禄的儿子享此后福。他本可用其他的方法激得墨宁渊入世,却终究敌不过世上的瞬息万变,等不到那一日。
如今唯有将一切坦诚相告才会打动墨宁渊,太祖也许认为这天下江山是墨宁渊心之向往,可他却瞧得分明,这隐山墨宁渊,在乎的从来不是这万里河山。
不过,如此也好。太祖做了个糊涂的明白人,他做了个明白的糊涂人。
封氏一族为墨宁渊所控的宿命,自他以后再也不复存在。
只是,若是他早生五百余载,或是晚上几日,也许真会瞧见那能让万里江山改旗易帜的隐山之主到底是何风采!那时,此生定当无憾!
宁渊看着抓住衣袍的手猛然放下,鲜血滴在龙袍上散开殷红的色泽,她看向怀中清冷凛冽的青帝剑,恍惚之间,突觉一晃五百年,她才是那个从未明白过来的人。
城门上背着长枪的青年借着初亮的曙光正在吩咐手下的将领守城之责,倏忽之间仿若心有所感,蓦然回首遥遥对着皇城望去,眼底突染一片苍凉。
第六十二章渊阁
御书房的大门缓缓开启,初升的晨曦中,从逆光处慢慢走出的女子,一身红衣,鲜艳深沉,手中长剑及地,铿然作响,步履沉然,与进去时一般无二的闲散淡然,但周身上下都席卷着凛冽的清冷之气。
跪在外面的人俱是凝神屏息,里面的动响他们虽然听不真切,但谁都知道宣和帝熬不过去了,只是没有人敢先开口罢了。北汗大军虎视眈眈,现在的大宁如刀俎之肉,任人宰割,若是宣和帝崩逝的消息传出去,皇室必定暴乱,整个大宁将陷入更加难以预料的混乱之中。
婉阳红着眼,抬头死死的看着御书房中倒在榻上的宣和帝,强忍着战栗的惊恐站起身。百里正一身素服隐于回廊处,神色平静,只是眼神深处隐着点点悲痛,似是惋惜,却又像是解脱。
安四随着婉阳起身避到一边,见宁渊面色淡然,止不住的可惜,陛下临死之言看来仍是未让其动容分毫,倏忽间,他垂头低瞥,眼神一亮,那宽大的绣摆中握着长剑的手……却分明在微微颤抖——即使,那握剑之人也许都未曾察觉。
安四头一次感谢起三十年宫闱起伏岁月所锻炼出的观察力来,他轻轻推了推婉阳,长舒一口气拉着直愣愣的婉阳又退了几步。
晨曦迎着威严的皇宫渐渐洒落,镀上薄薄的鎏金色泽,红衣常服的女子低垂下眉,手拖长剑一步步走过皇城,庄严宏大的皇宫仿似顷刻之间唯余那清越的划剑声响彻天地。
回过神来的婉阳拖着裙摆跟着朝外跑去,凌乱的脚步直直的停在青帝剑剑痕戛然而止的地方——朝阳门上,太和殿下。
沉寂皇城五百年的渊阁遥遥相对,婉阳眯着眼抬首一望,立时顿住。
红衣素颜、清冷如画的女子一步步走过五百年未曾有人闯过的回望桥,消失在桥头深处。渊阁前是浓浓的阵法迷雾,她瞧不真切,却恍惚有所明白。
皇城中留守的禁卫军睁大眼看着瞬间不见的宁渊,呆愣着回不过神来。大宁诤言——皇城渊阁,非隐山中人,不得而入。
婉阳微微回转头,话语里带着自己都难以察觉的恍惚,忽而成熟通透起来:“安公公,这就是父皇将大宁托付给洛宁渊的原因?”
安四回应声‘是’,跟着婉阳停在太和殿下,微微仰头,浑浊的目光也似是染上了清明。
回望桥不过区区百米,宁渊一路行来却觉得分外艰难,平缓深沉的纯黑基石都恍似袭上了难以言喻的色泽。当年,她记得那人见她平日喜穿黑衣,还曾揶揄取笑过,如今想来,却平添伤感。
但路再长也终究会有走完的时候,是以当宁渊抬眼看到渊阁前站着的蓝袍青年时,一点也不例外。
当初封凌寒所做的一切都与隐山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宣和帝若是存心让她入世,又怎会少得了司宣阳。
“山主。”司宣阳低头执手行礼,见面前的女子眯眼不语,心中一凛走上前了两步。
“说吧,为什么封凌寒会认为我没有死?隐山到底说了什么?”
毫不客气的声音甚至夹着些许不耐,司宣阳面上不显,心底暗喜,看来宣和帝做了这么多还是有些用处的,至少他还从未见过墨宁渊如此外露的情绪,当即肃声回道:“山主可还记得山中灵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