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你不瞒我?”
“不瞒你。”
“那真可笑。”
“是的。”
郭大平如梦初醒。
刘青青如释重负。
13
谁想过希望过高就会失败?郭大平这一天回到棚里躺了一天,什么都没干,如渴了一碗毒药,头晕得难受,思维一片空白。北京佬三番五次催他出来干活,他佯说肚子里疼起不来。但他又扭响那用电池的录音机,调起最高的音量。北京佬以为他在发疯,慌慌的跑进来眼巴巴在他身边守了一个钟头,最后猜到了一半。他想不透这小子有什么难言的痛楚。干什么了?想回北京去还是想这里的小婆娘们?这小子也许熬不过去了,都快到而立之年的家伙了,想混婆娘是理所当然的,不想混哪才糟糕成了问题,可是这里的土婆娘你要吗?不是歪屁股就是猪一样粗粗的腰背,哪有北京婆娘*啊,北京婆娘的骚劲就够你尝的!这里的婆娘没一点精神,像石头,像木头,晓得睡觉吆?
郭大平一连在棚子里躺了两天,第三天他背起北京佬那把从北京带来的鸟枪,上山去打鸟。平时,郭大平是不玩这鸟枪的,北京佬才喜欢去动动它,想野味吃就爬进树林,不要一个钟头就能提回一串淌血的鸟来。这时候郭大平并不是想吃野味,他把打下来的鸟看都不去看一眼,只是一味地瞄准射击,他放枪的手势不够巧,打下来的大部分是树叶。爬啊,打啊,不知翻了几面岭坡,累得他腰酸背疼,满身汗湿了,一会便坐下来喘气。中午的太阳照耀着绿色的山野,显得更加苍郁,高低不平的树林宛若强烈的风雨下翻滚怒吼的波涛,气势雄伟。
由于天气的燥热, 又没有清风,郭大平在浓密的树萌下坐了不久,就迷迷糊糊地打起瞌睡来。睡了一会,他就觉得神志不像前天那般沉沉的了,背起鸟枪就往回走,脚步特别的轻盈,有节奏地踏在青石板铺的山路上,旁边的青草在朝他微笑,秋蝉弹着动听的吉他……郭大平兴高采烈,灵活地跳过小溪,绕过山道。忽然,他怔住了,只见不远的地方站着刘青青,她静静的望着他,甜甜地微笑,含羞把白白的一只脚尖插入面前的溪流里撩起一簇簇水花,哗啦哗啦响。郭大平走了过去,刘青青把嘴贴入他耳边用细微的声音说:“我想跟你去北京,也嫁给你!”郭大平一听,万分惊喜,伸手去抓刘青青的手,但是刘青青一闪,化作一棵高高的杉树。郭大平立即抱住那树,拼命地摇,摇……接着睁开眼睛一看树顶,什么都不存在,原来是一场梦幻而已。梦中哗哗啦啦的水响是在不远的树林里传来的,他擦了擦胀胀的眼皮,起身去看,钻过几步树林时,他僵立住了。一个女人在那泉边脱得光光的*,正在往身上撩水洗抹,两只碗大的乳房沉重地悬在胸脯上颤动着,白白闪亮。郭大平睁大眼睛地看着什么都不知道了,渐渐地他的身躯似乎在不断膨胀起来,每根血脉在叽叽作响地抽搐痉挛,箍得整个肉体紧紧的。他屏住呼吸,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女人的部位。过了一会,那女人蹲着的身子站了起来开始穿衣服,她的身子很结实*,着裤子时用劲地把那厚厚的屁股塞进去。
后来那女人拿起放在地上的镰刀离开泉边,郭大平小心翼翼地跟过去,只见那女人在附近的山沟旮里种了几亩稻子,那不是一般的稻子, 是这一带酿酒独用的稀物。她已收割了一亩宽的地,刚才大概因为禾草痒了身体才来洗澡。虽然已是秋天,可是太阳还那么烈,晒得那女人又挥手擦起汗来。郭大平认得这女人。她是爹爹坑唯一的寡妇,年约四十五六,名喊刘德凤。
14
刘德凤十八岁那年嫁给了同村的刘姓。不幸的是这刘德凤命苦,归门不到半月她那新郎就被一头野猪咬死了。那是刘德凤归门的第九天,新郎就说要去上山打猎,刘德凤不肯他去,劝他坐完洞房再去。爹爹坑有个风俗,凡是新婚的新郎新娘,归门第一天算起至一个月时间,不得外出离家,也不得过于勤劳地起早摸黑,就在洞房守一个月,手脚实在闲得难受,可在村里走走,拉拉家常。否则,就会拿人私下喊作“死债鬼”,意思是说某人欠下没完没的债,一生没好吃没好穿地为了还债劳累而死,嘲笑这种人有福不会享。那一天,不听劝告的新郎就在山上遇着了一头野猪,他兴奋极了,举起手中的猎铳就是一枪,一声轰鸣过后,浓浓的火烟中,那几百斤重的野猪像一块粗石屹立不动,只是打脱了它的一片鬃毛。新郎没遇过这个场面,害怕了,于是转身就跑,野猪哪肯他逃掉,一阵风追赶上去将他扑倒在地,把他撕得碎碎的,留下几截小肠在血地里。刘德凤捡回那小肠哭得天摇地动,头往墙上乱撞,撞得头破血流。
那年刘德凤就这样成了年仅十八岁的小寡妇。
从此她就过上了那种独守闺房的生活,白天出门拼死拼命干活,晚上孤寂地听老鼠在梁上打架。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子,怎不想男人粗臂的怀抱?过那恩恩爱爱的甜美良宵?于是村里有了议论,讲她是八字不好的克郎星,没有人敢帮她牵线另嫁门户。男方家晓得刘德凤迟早要走出家门的,一个凄风绵雨的日子,她被男方家撵出了门。还骂她影响了他们家的风水。返回亲娘家里,家里人认为她败了家里的名誉,因此成天不看她一眼也不问一声。没住上两个月,刘德凤自己主动去村后绝了火烟的和尚庵里住下来。二十多年一晃过去了,她好不容易搭起了两间土屋,搬出了和尚庵。
刘德凤一直守寡到今,爹爹坑没有任何一个男人趁机去勾引,见她都避之远远的。听说刘德凤身上有邪气,哪个男人跟她睡觉就得中邪,不是病死就要遭难。所以就连刘以喜这样的人都不愿去接近她,若不是耳闻有关传言,他才早不放过刘德凤了。他宁愿去爬老母牛,宁愿要一条腿的女人。
眼下刘德凤的日子稍好过了一些,有了两间躲风顶雨的屋子,一日三餐吃得饱,穿着不露肉了。她在晚上睡觉的时候也不比以往那样难熬,想睡的时候什么都不想,倒在床上即呼呼大睡,不会产生那火山般腾腾不灭的情欲了,她如一条枯竭干裂的小溪,失去了对那漫漫江河的向往。她没有去想自己是为谁而活,只晓得干活,吃饭,睡觉。
四年前的一个傍晚,刘德凤进山窝里挖春笋晒笋干,村里一个刚九岁的崽子悄悄跟她进山去摘山桃,走到半路上,那孩子当着刘德凤的面掏出那东西屙尿。刘德凤睁眼呆呆地看了看,忽然冲过去把他那东西揪了揪,威迫他将那东西*来。可那孩子勃不起那东西,她再揪了揪那东西,那东西更加收缩起来。刘德凤火冒三丈,抓起就一扭,那孩子沙哑地叫了一句便晕了过去,她以为他死了,怕别人看见她这般作为,残酷地把那孩子丢进了深深的潭水里,那孩子活活淹死。这事至今没有人知道是她干的。
15
太阳在即将西沉的时候,爹爹坑已经是晕晕的暮色之中了。灰暗的天空像个洞口,袅袅的炊烟盘缠着峰峦。这此刻,山外还能看见淡淡的红霞在地平线上飘飞,万物依然明亮清晰。然而山高林密之下的爹爹坑仿佛走进了一座古老的地狱。这时有的老婆婆去村口抓了一把芦箕,烧着火丢进一叠灰白草纸和几张赤橙黄绿的彩纸,还有冥币,嘴里唠 唠叨叨地呼喊着什么。最后,把一只碗倒盖在地面上放去一双筷子,然后掏出三五只煮熟的鸡蛋往旁边石头上打破,丢了就转身悄悄回家。这是“送鬼”。某家的人久病不好没法医治,占卜到是碰到了鬼,就得在每天傍晚去村口“送鬼”,若是鬼不肯走赖在他家,病人就得死。爹爹坑常常在这时刻纸灰四处飘荡。
正当人们在黑暗中呼唤家畜,在地里休工后坐下歇息,到溪里挑水烧饭时,不知哪里谁叫了一声:“刘二宝回来啦!”那声音不高不低,却带着特别的惊喜。这声音过后,村里一会儿就骚动起来了,话题都集中到了刘二宝身上。
刘二宝乃是爹爹坑出生的一位显赫人物,爹爹坑的人说是“大官”,他一时在这里成了家家户户的偶像。
刘二宝是在某部队当了军长。
按爹爹坑的人讲来刘二宝是天生要做大官的,他的八字生得端正,要不他都去了西天。十六岁那年,刘二宝跟着两个男子出山外学会了行赌,回来后每夜三更时约村里的人们躲着闹赌,常赌到天亮鸡啼。刘二宝虽年小,心眼可多,且很善于弄计。一次刘二宝单独与村里一个小伙赌,那小伙刚从外面赚钱回来,手头有一些钱,刘二宝没意料到这小伙早就熟练于赌场,两个回合把刘二宝的兜儿掏得精光,差点裤子没抵下来。那小伙正得意之间,刘二宝猴子样敏捷地在他面前的酒碗里掺了两滴事先准备好的大茶叶汁,劝他一饮而尽。大茶叶是一种稀少的毒草。
醉熏熏地刚踏出屋门,那小伙忽然像一团泥巴坐下来,但他仍是挣扎着往家里爬,他知道这是刘二宝在他手下做了绝高的手法。爬到半路,他眼前慢慢地漆黑一片,眼皮想睁一睁,却死命挣不开,接着不知怎的就呼呼地躺在路中间竟睡着了。路过发现的人把他抬回了家。待到醒来时天已大亮,摸摸衣兜空空如也,急得直冒汗,还搞不清究竟是怎么回事,苦思冥想想不透,问了家里的人才真相大白。他又问了那抬他回家的人是否捡了他的东西,抬他的人一说没有捡,气得他脑火爆天:“他刘二宝龟子!真没一点骨气的婆娘穴!我敲烂他的脑盖看看属牛的还是属马的!”
那小伙当时就赶到刘二宝家里。刘二宝不肯买他的帐,死不承认捡了他的钱包,其实刘二宝是趁他半路上晕过去时,掏走了他的钱包。
“你是想再让我脱下这裤子来!”
“别装相了,我不跟你扯那拉不直的卵毛,老实拿出来就没事。”
“拿啥?”
“拿出我的钱包。”
“谁晓得你的钱包,嘿嘿,笑死天。”
“你真不想交回给我吆?”
“问问阎老王去。”
“你不交我就要你去见阎老王一趟!”
“你妈的,快滚出去!”
两人立即反脸撕打起来。刘二宝不是那小伙的对手,被他压在地上用拳头猛捶,脸、鼻子、眼眶冒起了鸡蛋般大的黑肿块,简直不成人样了,像庙里那木雕菩萨被人糊上几团泥巴。刘二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