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韶华在官场被人称为案痴,这不是什么秘密。顾銛看了安韶华一眼,眼神里没有笑意,这一眼吓得安韶华心肝乱颤,不知顾銛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顾銛没有误会什么,他知道高信立只是在开玩笑,也知道安韶华跟初十没有任何关系。但是他心里还是不舒服。不是吃醋。上辈子从小就立志做警察、法医、律师、法官的人不少,他们只要努力都是有机会的。而像初十这样的孩子,从来都没有机会。所谓绝望,不过如此,
高信立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总之啊,赵春吉的儿子死了,自然也用不着丫鬟伺候。初十就被放了回去。可是她嫂子觉得她是个灾星,不肯让她进门。她在他哥家门口挨了两晚,连口水都没喝上,她的哥哥在家里闭门不出,嫂子隔着门骂了两天两夜。第三天一早她便自卖自身去了春意楼。”
“初九多大了?”
“今年十七。”
顾銛忍不住去想十四五的初十,瑟缩在哥哥家门口,听着里面的谩骂,看着这座买了自己才买的房子,心理是什么滋味。
高信立办的案子多,哪家都惨,各有各的惨,时间久了没有顾銛这许多感情。“在春意楼,初十自然是一心一意伺候初九,主仆情深。后来初十哥哥中暑耽误了麦收,还是初九给借钱治病,又出钱请乡亲帮忙秋收的。”
“初九当真……”顾銛感觉词穷,“既觉得她十恶不赦,又觉得她可怜可敬。”
“她心疼初十,对初十好,不过是物伤其类。初十让她想到自己。自己的命,总握不到自己手里。”安韶华说,“她杀全娘的时候,也许是一时激愤,但杀人之后焚尸、放火,便可看出此女心思狠辣手段冷血。”见顾銛似乎不明白,安韶华继续说“杀人放火十恶不赦,因为纵火之后不可预测,水火无情,万一火势蔓延……”
安韶华这么一说,顾銛倒是明白了。人性本就复杂,哪里就能这么简单的非黑即白地一概而论?
高信立办案多年,人间惨剧看的太多,各有各的惨法,看多了也就麻木了。自然不会有顾銛这么多的感触。初九是好人、坏人,他不关心。他只要知道她是不是真凶,适用那条律法,案宗该不该呈到内阁。至于其中的善恶曲直,只怕身在其中的人都说不清。“初九在本月十一那天,一早去了临川寺。拜了好多佛,捐了一百两的功德给陆涣,为陆涣点了五十两的五福长明灯。给陆氏全娘、陆南、陆北点了孽尽福全往生灯,给陆中满、陆春苗、陆夏苗点了十全长寿灯。还有给陆明夷点了往生灯。”
“什么?什么灯?”安韶华头晕脑胀,没听清。
高信立从怀里掏出一叠纸,打开翻了翻,指着一行说:“陆明夷,往生灯。”
看清上面的这行字,三人面面相觑。
活着的人给自己点了往生灯。
看来初九是真的存了死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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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月澜的地雷
周一可能更不了。周二见。
第140章前尘
“怎会如此?”顾銛微皱着眉。这个初九,难道真的因为自己杀人而想要以死谢罪了吗?如果真是这样,初九倒也算不得是个坏人了。
“流光。”安韶华看向顾銛,“人心人性本就复杂多变。就拿你来说,你杀了胡日图,提前结束了大祐跟北蛮的战争,让吹城获得了十几年的安宁,让老百姓不用提心吊胆,你是大英雄。可是胡日图呢?他本是北蛮将领,北蛮本就荒寂苦寒,北蛮人缺衣少穿,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就是写皮料。可是大祐的商人去北蛮,十七八张上好的羊皮才能换一升米,一家五口省着吃也只能吃十天。但来了大祐,一张羊皮……”
“你想说什么?”顾銛一听他要长篇大论就觉得烦。
安韶华微微叹气。顾銛这个急性子,说话不许人铺垫。“我是说,好人、坏人只要看立场。在初十眼里,人世间没有比她家姑娘更好的人,这一辈子初十为她杀人,为她顶罪,为她死,死而无憾,只怕死时心里还想着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要当牛做马结草衔环。可是在别人眼里呢?全娘何辜?小南、小北何辜?陆泉更是……”
“我知道了,你容我缓缓。”
安韶华看了看顾銛,抿了抿嘴。又看向高信立:“你说吧。”
“那初九从临川寺出来,又去了临江书院。”临江书院是沧州当地最大的书院,山长是已经致仕的孙远江,曾经官拜礼部尚书,如今已经九十有三,是在皇上心里排的上的长寿老人,年年都要提一提。不在京城的官员里算得上一等一的荣宠了。
“陆中元就是这个书院的学子吧!”顾銛说。
“是,而且初九还给陆公子的恩师挨个送了谢师礼。”高信立说着拿出了个单子。三人展开来一看,顾銛虽然不懂这些,但是但看名字就知道是好东西。名字都很长。
什么“金座红珊瑚金刚石花蕊羊脂玉梨花黄水晶梨盆景”,亦或是“九朵金莲银鎏金无量寿佛”,还有某朝某代某大师画的什么画。写的详细,跟刑部抄家的册子简直不能比。
“当真大手笔。”安韶华指着其中一个说,“去年顾锋做寿,二殿下看中了这幅画,最后还得省吃俭用,又问林志远拿了五百两这才凑够。可惜去买的时候人家已经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