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方落,他转身欲走,背对着我道:“奉劝你一句,你逃不出去的,最好不要白费心机,否则,吃苦的是自己。”
我嗤笑,“多谢奉告。那个关于我的传言,是你让人散播的吧。”
他语含赞赏,“自从知道我的身世后,你就想通了很多事。所有的巧合未必都是巧合。”
“你如何知道我身上有红鸾刺青?”
“那年,从上京逃出来后,你在中都救了晕倒在路边的完颜雍。之后,我们住在农家,一日,你在沐浴,突然大声尖叫,他冲进去,我在外面看见了。”
原来如此。
静默片刻,耶律复大步离去。
现在才知,心机最深的是他。
——
知道了真相,只会心冷、失望;看透了某人的真面目,不会再抱任何希望。
原本以为囚徒的日子结束了,未曾料到,又走入一个牢笼。
与耶律复至此无言,即使见面也像是陌生人,倒是与耶律烟能说上几句。
有几次,她想劝和我们,为他说好话,我都以借口推脱,不想听。一夜,西北的夜风还很凉,我睡不着,站在窗前,望月听风。深夜寂静,只有风过树梢的沙沙声吵醒了这个冷凉的春夜;月圆之夜才过,墨锦似的夜幕只有零星的几颗星辰与那轮皎月遥遥相对。
中都的夜空是否月朗风清?东京的夜晚是否深凉如水?临安的夜风是否花香袭人?
睿儿,大哥,二哥,你们可安好?
一人突然出现在窗前,与我仅有一墙之隔。她倚着墙,与我一起望月。
“我自小跟着耶律大哥东奔西跑,十五岁那年才在西北落脚,联络各方人士。”耶律烟的语声幽静如夜,“我一身武艺是他教的,我对这个人世间的认识也是他教的,无论他多忙、多累,都会仔细、认真地教我。因此,自我懂事起,就视他为父兄,情窦初开的年岁对天发誓非他不嫁。我不知这种对他的依赖、崇敬与喜欢,是习惯使然,还是男女之间的情事。”
“你自己都想不通,外人更难看透。”
“是啊,世间很多事,并非表面所见的那么简单,也不是短时间就能看透的。”她意有所指地说道,“其实,早在耶律大哥初识你的那年,我就知道了,只是无缘与你一见。”
“见了又如何?”我冷笑。
“我问过他,为什么喜欢你,喜欢你什么。他说他也不知道,那种喜欢、牵挂悄然滋长,莫名其妙,不可理喻,他无法控制,却又不想对你言明,只能藏在心中。”
我不语,男女之间的情、爱,的确莫名其妙,不可理喻,无法控制。
耶律烟轻叹一声,道:“你知道吗?早在你在平江府的时候,不少人劝耶律大哥捉你回来,开展复国大计。他总说时机未至,总说宋金两国都没有开战的意愿,即使捉你回来也无法成事。所有人都觉得他变了,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女子忘了背负的责任、忘了契丹人的屈辱和仇恨、忘了复国的大计,所有人都说他、骂他、斥责他,对他失望至极。然而,耶律大哥坚持己见,说并非为了你,而是真的时机未至。为了你,他甚至和所有人争执、吵架,差点儿众叛亲离。”
他的确说过,时机未至。
她望着天上的皎月,眸光寂寂,“也许,耶律大哥说得没错,时机未至;也许,他只是为自己的私心找一个借口。我看得出来,拖得越久,他越不想利用你,越不想让你知道他的身世与真面目。因此,才会过了一年又一年。”
或许是吧,他既想利用我,又不想利用我,很矛盾吧。
“耶律大哥这份心意、这份情愫,你能明白吗?”她期待地问。
“就算我明白,那又如何?事已至此,无法改变。”
“我只希望你能谅解他。”她目露怜惜之情,“耶律大哥这一生,从未快活过,早些年他与你在一起,也许是他最快乐的日子。”
“你不是喜欢他吗?为什么对我说这么多?”
“我喜欢他,并非要得到他。能够留在他身边,为他付出一切,看他开心地笑,我就心满意足了。”耶律烟温柔地笑,“今夜对你说这么多,只希望你对耶律大哥不再那么恨、那么冷淡。”
耶律烟和香袭是一样的女子,默默付出,苦苦守候,不求回报。
如此至情至性的女子,令人怜惜,亦令人扼腕叹息。
对耶律复不恨、不冷淡?那我应该如何对待他?笑脸相迎?还是和往日一样、毫无芥蒂?
虽然谅解他的责任与矛盾,但是,我无法再视他为可亲可敬的朋友,无法再笑颜以对。
——
金正隆六年五月,西北契丹诸部反,完颜亮遣右卫将军讨伐。
耶律复说,完颜亮依然南下,执意南伐。
而这正是他所希望的,他所领导的西北路契丹起义军便可趁机占据西北故土。
听耶律烟说,我们所在的小城并没有起义军,耶律复担心那些契丹人对我不利,将我藏在这里;再者,他没有直接参与起义,而是放手让他们去攻伐,只是在战术、战略上出谋划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