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忙不迭的客气相回,好一副大家其乐融融的模样。秦子棠坐在一旁这样想,几乎就要冷笑出声。
“子棠,你的婚宴筹备得怎样了?”上方的孙觉冷不丁的开了口。
秦子棠回过神,放下碗,恭敬的回道:“已经在筹备中了。”
“已经和林老谈好了时日,预定于下月初八。”秦峻在一旁补充道。
众人皆道恭喜。莫绛心却不免疑惑,下月初八,不过一个不足,她竟都未听他提及,她抬眼打量了一眼秦子棠,发现他只是带着笑意回敬众人,再看他的手指,捏在杯沿处的指尖已经泛白。
他并不开心。
从很久以前莫绛心就知道他这个恐怕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小习惯,只要是他不开心的时候,他的手指就会攥紧一个东西攥得死紧,即使面上依旧带着最灿烂的笑容。
散了席,雨却下得依旧没有停止的趋势,孙母安排着把孙老送回拙政园,秦子棠早就不见了踪影,她想着去明瑟楼的路上大多没有露天空隙,应当不会淋到雨,于是便拒了孙母着人送她回去的意思。
她一人安静的走在长长的水廊上,漫步在亭台水榭之间,九曲回廊绕不到尽头,听着雨打荷叶的声音,一声声都催人入眠。
“还以为你预备让我等上一小时。”前方突然传来一声调侃的声音。
莫绛心停下脚步,抬眼望去,烟雨迷蒙中,秦子棠穿着宽大的毛衣撑了一把黑蓝格子伞站在不远处的回廊拐角看着她,唇角都是带着青草温暖的笑意。
这幅样子倒是有些像他们在伦敦的家的时候,她总是一个人闷声不响的出去,每每回来他总是坐在沙发上或亲自去接她,一边嫌恶她的时间概念却又一边固执的等她回来。时间转了一转,他们现在身置S城,却是有了些物是人非的意思。
她走近他,才看清他的脚上全是泥泞,衣角都有些湿。
“你从哪里来?”
他手遥遥一指,指了远处隐藏在阁楼水雾中的边檐“喏,我住在那里。”
散了席不与她一道走,偏偏从那里绕了大半个西园来这里候着她,大约是为了避嫌,自打他回了S城,直至现在她惊觉她已经不太认识秦子棠。
那个外界听闻脾气暴戾,手腕凌厉的孙家二少,那个即将执掌孙氏的天子骄子,怎么都与现在站在她面前的一般心性的少年无法重叠到一起。不过是换了一座城市,她万万没想到竟令一个人有了翻天覆地的变数,她太介怀孙怀瑾的事情,总是忽略了他,却不想他现在站的位置和从前的孙怀瑾是一样的。
站得高,所以愈显孤独。
而他呢,看着面前眉如远黛,眼若星辰的女子,她的眼里已经没有了刻骨的苍凉,变得柔软,温暖得不像话。
他狼狈的别开眼。
已经多久没有见过她了,自打她和孙怀瑾结了婚,他见她的次数几乎屈指可数,每每见她,她都在那个人的怀里笑颜如花,她已经蜕变成这世间最平常的女子,会哭会笑会生气会皱眉,明明已经丢失当年见她第一眼就被她独特的气质吸引的地方,可是这个女人的身影,笑貌仍旧在他心里愈发清晰。
到底心有不甘。到底沟壑难平。
“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她不经意的问道。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伞柄,有些局促。
自己在干些什么,今早听闻她要来,每一个细胞,每一条血管都在叫嚣,令他坐立不安,好不容易见到她,却为了避嫌不敢与她讲话,却又眼巴巴的就这么绕了大半个西园赶来见她一面。
他想说,真的没有什么事,只是想见你一面,问你最近过得好不好。可是连这样平常稀松的对话他都已经失了资格。
“还你这个,你落在亭子里,我刚巧路过。”他伸手递给她她遗落的那件外套。
“呀,我还以为找不着了,谢谢你,子棠。”
秦子棠看着她长发温柔,与他说话平常如初的模样,却想自己的患得患失,一股子恼怒便变成了倒刺,话也不经思考:“你为什么不问我?”
她手一顿,抬眼看着他,他黑色的瞳孔里清晰的倒映着她的影子,她脸色一正:“秦子棠,你已经不是小孩子。”
话一出口,她自己倒是有些愣住。
那次在临江阁吃饭的时候,她和孙怀瑾一道,遇见秦子棠,孙怀瑾就是这样劝她:“秦子棠不是小孩子,他总会明白这些道理的。”只是那个时候的她根本听不进去,一味只是以为他抱着事不关己冷眼旁观,现如今想来,他是洞悉了终有一日的这个日后。
她继续说道:“我早与你说过,拥有一切权利、地位、金钱都算不上什么,寻求一个真心待你好,你也爱着的人却并不容易,我只是一介女子,这样的想法在你听起来不过是风花雪月的浪漫一场,我也是真的希望你能遵从自己的心,可我也知道你所追求的与之背道而驰,所以,子棠,我不会再要求你按我的想法生活,现在想来许是我太过自私。”
“关于你为什么和林家联姻,你为什么在今早阻止吴雍杀我,还有冠于我父亲之名的那个人真正的心思究竟是什么,我什么都不会问你,这其间种种我更不会参与,我来这里自有我的目的,你也不必因为我为难,容之待我很好。路是你自己选的,日后我们还是少见些面,你我身份在那里,总要避嫌,由衷希望你日后得到的比失去的要多得多。”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口。
莫绛心收紧了手指,正准备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