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后跟着蓝衣蹁跹的西流宫,那张冰冷的面孔依旧,冷漠的气质依旧,但不再同以往,柔美的五官仿似一汪死水,眼里没有人,没有物,没有温热,纵然他还是那般不愿与人亲近,他却不再是以前的西流宫。
很多改变,只需要一朝一夕,甚至一瞬。
慕奈兰高坐殿上,与蓝夜四目相对的刹那,他窥到了对方心里的裂痕,是一道穷尽此生都将无法再愈合的裂痕。
“你知本君因何而来,说出你的条件。”蓝夜面无表情,碧瞳如寒冰迸碎,凝成无数道冰箭,锐利而冷冽。
“久违了,魔君。”再见七百年前的魔界圣君,不能躲避的是慕奈兰自己心底的澎湃,几千年前缘悭一面,如今他只身立在幽冥宫中却犹如千军万马临城,绝世英雄的风采展露无遗,怎不令人心胸灼热?纵然此时已时移世易,但他仍是魔界圣君,拥有强势而彪悍的气场,就算身处这三界六道最为神秘的幽冥界,他也有杀了他的能力。
如果,彼此之间没有清风错的话。
“你凭什么断定本少会答应你的要求?你有何与本少交换?这是你与乱花山庄的私人恩怨,与本少何干?如今你已破封,本少的确一时半会儿奈何不了你,然似你这般深入虎穴还如此狂妄之人,本少又不得不忌惮,倘若你愿交出半条命令本少安心的话,那么……万事好商量。”慕奈兰缓缓勾起唇角,语气轻佻而怠慢,蓝夜冷若冰霜,面无表情道:“如今你再想要本君半条命,本君明确告诉你,不可能。”
“哦,原这才是魔君与乱花大弟子的区别?”桃花眼一抬,邪魅之息顷刻窜满宫殿,慕奈兰轻笑,与蓝夜四目相撞间惊觉此人容貌与末雪空迥然不同,又或是换了一个灵魂,现在再想以清风错威胁他的性命已然不可能,言水宫死,索细宫疯,魔界覆灭,蓝夜可谓一夜间失去所有,此等惨烈已令他完全丧失了属于末雪空对感情的执着,即便还爱着清风错,也不再是一个羁绊,他今日之所以会来幽冥界,是因为他要抛却最后的牵挂,彻底斩断情丝。
如今清风错仍在蓝夜心里,却再也不可能成为他的生命。
“清风错不能让你舍弃半条命,那么墨狐狸呢?”
猛然间,慕奈兰的话在蓝夜心中激起了千层浪花,碧瞳刹那光芒急放,难以置信。
“本少与你一样看着他形散,也与你一般惊讶,还未见过清风错之前本少相信你也认为墨狐狸死了,可你已见过清风错,乱花庄主也已归,你之所以还能在这种时候进入乱花山庄是何原因本少不信你不明白。”慕奈兰起身,华服铺阶而下,他一步步走向蓝夜,“并非末雪空愚笨,也非末雪空无能,而是他背负了乱花山庄的重担,身承乱花庄主养育之恩,即便怀疑也不会做出任何违背以及伤害乱花弟子的行为,但如今末雪空已不存在,以后千千万万年活在这三界六道中的人是你,魔君蓝夜,乱花庄主之于你而言,是敌?是友?无须本少提醒了,乱花庄主付不起也不愿付出救回清风错的代价,因为有你,你比他更在乎清风错的命,他可以利用你对清风错的情让你自己送上门来,又何须损兵折将?这就是你昔日的师傅。”
“来人,带他们两过来。”一挥紫袖,慕奈兰旋身踏上高殿,紫服散了一圈又一圈妖媚的光芒,他肆意欣赏着蓝夜的表情,肆意讥讽着乱花山庄十多年可笑的恩情,“为贺魔君归来!本少特地准备了一份惊喜。”
话音一落,若成风幻成雨在朱砂隐的带领下来到大殿,当这两张熟悉了十多年的面孔再次出现在眼前时,蓝夜犹如五雷轰顶,即便已知这两人还活着且躲藏寒岚岛,他也始终找不到理由去相信,直到这一刻,隐藏背后的牵扯接踵而来,以人心无法承受的速度纷沓而至。
西流宫乍见这两人也非一般的诧异,当时言水宫与索细宫说这两人已死,而蓝夜并未告诉他这两人还活着并现身寒岚岛,如今活生生出现在眼前,就跟见了鬼似的。
慕奈兰相当满意这四人的反应,端起茶浅浅啜了一口,茶烟氤氲中妖艳容颜朦胧不清,几人眼中恍然出现了那一个玉颜温润的男子,不禁失神。
“故人相见格外亲切吧?不急,等人到齐了再叙旧不迟。”放下茶杯,慕奈兰两指轻叩案几,不出一盏茶的时间,泪朱砂便带着乱花庄主商无凭出现在他视线里。
商无凭掀袍踏入大殿的那一刻,蓝夜转身回眸,一别九年,红尘中的杀戮铸成了与当年的一道高墙,而今剩下的只有荒凉与仇怨,再不信人间有情。
若不是一刹那的痛彻心扉死去一回,怎会有十多年恩情毁在朝夕的这一幕。
夜深之时,大殿之中,慕奈兰将长腿架在案几上,仰面闭目沉思,一头微卷紫发懒懒披散,风一拂过,如涟漪般摇摆而动,看似慵懒惬意,然却未放下分毫心思。
“慕隐。”
暗夜中不知泪朱砂的身影在何处,慕奈兰亦未睁开眼,若有似无嗯了一声,泪朱砂便禀:“据朱砂隐所查,乱花二弟子曾到过六道,以婚礼乃是慕隐背后指使为由,制止了他们相助妖皇。”
慕奈兰听罢勾唇笑了,这就是扶挽音为他自己留的后路,将魔界妖界甚至三界六道外的力量都一网打尽了,唯独放过六道。
影碎诗欲借异世界的力量对付幽冥界,这一点众所周知,谁料扶挽音突然发难,将所有人网罗于未知之时,六道受扶挽音以幽冥界相要挟而不敢轻举妄动,无异于断了影碎诗一条臂膀,在魔界势必灭他的急攻下,影碎诗唯有召唤本欲留着对付幽冥界的力量,才能在魔界拼出一条生路,这么一来,隔岸观火渔翁得利的不正是幽冥界?
看似幽冥界占了大便宜,实则真正受益人是扶挽音自己,只要有他慕奈兰在,扶挽音才有退路。
“若你能等本少回来,何须将自己也逼上绝路?就算下场必须如此,至少本少不会让你落入他人之手,继而被生不如死的折磨。”慕奈兰缓缓睁开双眸,桃花眼底精光独走千里,潋滟不已,他需得面对自己的理智,就算计划重新来过,就算不错过与扶挽音的共同筹划,但到最后那一刻还需一人为饵,因长劫未现,扶挽音要的还不是生死之局,而作为幽冥半隐的他要的只是生死之局,长劫与他并无关系,若在未知长劫关系到扶挽音性命的前提下,他会毫不犹豫将魔君妖皇置于死地,但若知晓,在那等绝无仅有的时机下,他要面对的就不仅仅是选择,将是悔恨,永生永世无法重来的悔恨。
扶挽音担不起慕奈兰会做出的任何选择,慕奈兰亦担不起自己会做出的任何选择,为了避开选择,所以这盘棋局就算再来过千百次,也只能如此,结局只能由扶挽音一人承担。
“该是你在逃避,还是本少不面对,本少总说你将自己藏的极深,本少又何尝不是……”若不如此,彼此又如何继续朦胧走下去?
他明白扶挽音掀起这场腥风血雨的动机之下,还掩藏着只有他能懂的也只为与他之间的……不舍与不愿,珍惜与努力。
深夜秋风低语,桃花人面各异,慕奈兰闭目深思,仿佛看见那人温润的谪仙之颜,对他莞尔而笑,持扇优雅无双。
蓦然,心口一痛。
这场婚礼的代价无论是什么,在决定的那一刻就已付出,待到最终,希望不负十一少之约。反复回忆着扶挽音当日说过的话,如今想起竟这般如镜清明。
“慕隐,属下还有一事禀告。”泪朱砂道:“朱砂隐在恨休渊看见魔界玄子索细宫,他似乎……疯了。”
“疯了?”慕奈兰微讶,那个没头没脑的家伙疯了?“确定了?”
“交战当日三界六道中无人敢踏入魔界区域半步,魔界与妖界近乎覆灭,无处探知索细宫因何而疯,凤隐与乱花弟子应该知道。”泪朱砂道。
慕奈兰蹙眉,蓝夜破封身负重伤,以他的脾性定然不会耍出装疯卖傻这种手段,且恨休渊阴怨之气极重,到那装疯卖傻给谁看?“本少出去一趟,凤隐的药切记注意时辰。”
恨休渊虽是凶险之地,但离六道并不远,脚刚落地的慕奈兰嫌弃的拧着眉,用宽大的袖子捂住口鼻,嘴里念念叨叨不知说着什么,八成是嫌弃此地太过阴怨,气味恶心。
这是一个极宽敞的空地,没有任何植物,也没有阳光,空气中挤满了阴怨之气,他四处一张望,连个鬼影都没有,当即就肯定索细宫跑到恨休渊下边去了。
这里就已经恶气熏天了,下边又该是何等令人作呕的气味?
待到眼前无路,慕奈兰指尖一弹